臘月廿三,小年。
臨安城已是年味十足,街巷間掛起了紅燈籠,空氣中彌漫著糖瓜和臘肉的香氣。
陳記魚品的鋪面更是熱鬧非凡,前來采購年貨的市民絡(luò)繹不絕,伙計們忙得腳不沾地,臉上卻都帶著喜慶的笑容。
就在這一片繁忙景象中,一輛馬車停在了陳記鋪子后門。
車簾掀開,風塵仆仆卻精神矍鑠的陳延年走了下來。他望著眼前人頭攢動、秩序井然的鋪面,以及后院作坊里傳來的陣陣熟悉而又更加醇厚的醬香,眼中難掩震撼之色。
盡管通過書信,他已大致了解這數(shù)月臨安的情形,但親眼所見帶來的沖擊,遠非文字所能比擬。
“東家!”周誠早已得到消息,快步迎了出來,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您可算回來了!”
陳延年拍了拍周誠的肩膀,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他,望向作坊深處:“周掌柜,辛苦了。羅青、羅章他們可在?”
“在,都在里面忙著呢。知道您今日到,特意都沒出去。”周誠一邊引路一邊說道,“東家,您是沒看見,這兩個月,咱們陳記在臨安可是徹底站穩(wěn)了腳跟,還打開了新局面……”
陳延年微微頷首,隨著周誠穿過忙碌的院子。
他看到晾曬場上金燦燦的魚鲞在冬日暖陽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比之前在清泉鎮(zhèn)見過的品質(zhì)似乎更勝一籌;看到工房里工匠們分工明確,動作麻利,一派欣欣向榮;也看到幾個面生的伙計正手腳利落地將包裝精美的“時令禮盒”裝上馬車,車轅上掛著“知府衙門”的牌子。
他的心中波濤暗涌。當初那個在清泉鎮(zhèn)破舊院落里,拿著粗糙草圖與他暢談“三線供貨”、“品牌立足”的少年身影,與眼前這實實在在、蓬勃發(fā)展的產(chǎn)業(yè)重疊在一起,讓他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在內(nèi)院書房門口,他見到了聞訊出來的青羅和夏含章。兩人皆是一身利落的裝扮,數(shù)月不見,兩人竟已長高不少,之前只到他胸前的身量,此時都已高過他的肩頭。
青羅神色沉靜,目光清亮,比數(shù)月前更添了幾分沉穩(wěn)氣度;夏含章站在她身側(cè),眉眼間帶著些許疲憊,但更多的是經(jīng)歷磨練后的從容。
“陳大哥。”青羅拱手一禮,語氣不卑不亢。
“陳大哥一路辛苦。”夏含章也跟著行禮。
陳延年看著她們,千萬語在喉頭滾動,最終化作一聲復(fù)雜的嘆息,他伸手攬住兩人:“不必多禮。羅青,羅章,你們……做得很好,比我預(yù)想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幾人走進書房,周誠親自奉上熱茶后,便識趣地退出去并帶上了門。
書房內(nèi)炭火燒得正旺,驅(qū)散了冬日的寒意。
陳延年沒有急于詢問具體事務(wù),而是目光落在墻上懸掛的一幅臨安及周邊輿圖上,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細線標注著原料采購、貨物運輸、客源分布的路線,旁邊還有青羅親筆寫下的簡要分析。
這輿圖,比當初青羅在清泉鎮(zhèn)畫的那張草圖,不知詳實、精密了多少倍。
“這圖……是你們繪制的?”陳延年指著輿圖,語氣帶著驚嘆。
青羅點點頭:“是,與含章、周叔一起,根據(jù)這幾個月了解到的情況逐步完善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了解市場脈絡(luò),是經(jīng)商的基礎(chǔ)。”
陳延年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青羅:“羅青,我記得你當初說過,不甘只做一個鎮(zhèn)上的小作坊主。你畫的藍圖上,有覆蓋州府的特供渠道,有深入市井的酒樓專供,還有流通四方的普通貨品……如今看來,這‘三線供貨’之策,已初見雛形了。”
青羅為他續(xù)上熱茶,平靜地回應(yīng):“陳大哥過譽。如今只是勉強打開了局面。官方特供方面,承蒙知府大人看重,允我們提供部分用度,但距離穩(wěn)定的貢品渠道還差得遠,此事需從長計議,謹慎經(jīng)營,以免樹大招風。酒樓專供,除了穩(wěn)固蘇州松鶴樓,在臨安也拿下了幾家,但尚未形成網(wǎng)絡(luò)。至于市面流通,受之前蘇慕云挑起的價格亂局影響,普通貨品的利潤微薄,主要靠走量,且容易被模仿沖擊。”
她語清晰,分析利弊,既不自矜功勞,也不回避困難,顯得極為務(wù)實。
陳延年聽著,心中觸動更深。他呷了口茶,緩緩道:“我回來前,聽聞蘇慕云在蘇州處境艱難,抵押的鋪面眼看就要到期,蘇家大爺和二爺想借機分了他的掌事權(quán),他正四處拆借,焦頭爛額。你們此番,不僅保全了自己,還幾乎將他逼入絕境,實在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