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松鶴樓采辦留下的名帖,在清河坊小院的油燈下泛著微光。
青羅指尖輕點名帖上的徽記,對夏含章道:“松鶴樓是蘇州酒樓的頭塊招牌,分號遍布江南。他們主動尋來,說明我們隨船布匹帶去的樣品,已入了行家的眼。”
“此單數額遠超臨安本地任何一家酒樓,若能拿下,清泉鎮作坊規模至少需擴大三成。”夏含章已將利弊在心中盤算過數遍,“只是,長途運輸損耗、貨款結算周期、乃至蘇州當地行規,我們都心中無數。周掌柜雖在蘇州待過,但隔行如隔山。”
“所以,此事不能急。”青羅沉穩道,“你立刻修書兩封。一封給陳延年,說明情況,請他務必動用蘇州的人脈,查清松鶴樓近來的經營狀況、采購背景,以及此次采購的真正意圖。另一封,以周誠的名義,回復松鶴樓采辦,明我方亦有合作之意,但因首批數量巨大,為保萬全,需詳細盤算出產量與運力,懇請寬限十日詳議。”
夏含章心領神會,既要抓住機遇,也要規避風險。她當即鋪紙研墨,依照青羅的意思,將兩封信寫得辭懇切又不失底氣。
三日后,陳延年的回信便到了,隨信還附了一封給蘇州老友的親筆信。
“松鶴樓情況已初步探明,”青羅閱信后,對夏含章道,“其東家近年有意拓展宴席之外的禮品買賣,我們的包裝和時令風物的概念,正合其意。此次采購,確有誠意。陳延年已去信蘇州,其友人與松鶴樓東家相熟,可代為引薦,并協助摸清當地魚鲞行的底細。”
情況比預想的更樂觀。夏含章心中稍安,與周誠一同加緊核算成本,規劃若接下訂單,如何調整清泉鎮的生產班次,以及安排去往蘇州的可靠船運。
又過七日,青羅與夏含章隨周誠一同登上了前往蘇州的客船。三人抵達后,下榻在陳延年友人沈文淵安排的客棧。
次日,在沈文淵引薦下,周誠作為陳記魚品的掌柜,與松鶴樓東家趙世榮及采辦管事孫德海在觀前街清韻茶樓雅間會面。
沈文淵與三人先行到達,一盞茶過后,小二便引了兩位客人而來。
但見一人在前,身著絳紫錦袍,指戴翡翠扳指,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面容富態,一雙鳳眼半開半闔,透著溫和的光芒,便是松鶴樓的東家趙世榮。他身后跟隨一人,穿著青布長衫,身形微躬,始終保持著半步的距離,顯見主仆分明,應是松鶴樓的掌柜孫德海。
雙方見禮落座,趙世榮慢悠悠地撥弄著茶盞:周掌柜,貴號的魚鲞樣品我們都嘗過了,滋味確實別致。
周誠拱手笑道:承蒙趙東家青眼。我們陳記的魚品,選用的都是太湖當季的時鮮,老師傅依古法炮制,不敢有半分馬虎。
趙世榮沒有開口,看了孫德海一眼,孫德海接話道:滋味是好的,只是這價錢...比市面上的同等貨色要高兩成。松鶴樓在蘇州有六家鋪面,若是長久要貨,這個價碼恐怕...
青羅正垂首斟茶,聞指尖在盞沿輕輕一叩。周誠會意,從容應道:孫管事說得是。不過我們這特級魚鲞,選的都是三斤以上的活魚,十斤鮮魚才出一斤干鲞。再加上特制的青瓷盛具,這些都不是尋常魚鲞可比。
趙世榮撫須沉吟:話雖如此,做生意總要計較本錢。若是價錢上再讓一分,我們首批就要一千斤魚鲞,五百罐魚松。
周誠面現難色:趙東家,這個價錢已是再三核算...
這時,夏含章忽然輕呼一聲,指著窗外道:表叔您看-->>,那些書生在買什么?裝幀好生精巧。她轉向趙世榮,天真笑道,趙東家,我們來時路上聽聞,蘇州城的文人雅士最重風雅。若是松鶴樓的禮匣也能配上時令題簽,譬如春捕桃花鱖,宴請如意客,豈不更添意趣?
趙世榮眼中精光一閃,撫掌笑道:這位小友倒是點醒我了。不瞞諸位,我們松鶴樓近來正在籌備年節禮匣,正需要些別致的物事。
孫德海見趙世榮又遞了眼色過來,忙道:既然東家這般說,價錢就依原價九成,不過...他頓了頓,正色道,你陳記魚品在蘇州地界,只能供我松鶴樓一家。
這最后一句才是趙世榮來之前的真正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