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蘭花,曾是他的最愛。是那傳說中的“建蘭奇珍”,價值千金。可如今,那墨綠的葉早已變得枯黃。
那曾吐露過絕世芬芳的花,也早已化作了,一捧卑微的塵土。
就像,他與他身后的那些舊日的勛貴。
他知道,他輸了。
在那場,太和殿的朝會之上,當那三道,不容置喙的圣旨,從天而降之時,他便輸了。輸得,體無完膚。
輸掉了,他所有的體面。也輸掉了,他作為“舊日領袖”的,那最后一點虛假的威嚴。
圣上,沒有殺他。也沒有貶他。
那,才是最是高明也最是殘忍的懲罰。
圣上,只是將他與他那所有,還沉浸在舊日榮光之中的盟友們都變成了一群小丑。
一群被強行按在了那通州工地的觀景臺之上,被迫親眼看著一個他們所痛恨的新世界,是如何一磚一瓦地,被建立起來的、可悲的,小丑。
他的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是衛疆。
他穿著一身,與這王府的奢華,格格不入的、半舊的,邊軍的鎧甲。他的臉上,帶著幾分,風霜的顏色,與一種,屬于軍人的、沉默的堅毅。
“王爺。”他的聲音很低也很沉。
忠順王沒有回頭。
“北靜王,”衛疆的聲音,沒有半分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早已預料到的事實,“今日,已經,將他名下所有與漕運有關的商鋪,都盡數低價盤了出去。接手的,是戶部侍郎,張承大人的遠房外甥。”
“南安王,也將他在通州左近的那三千畝良田,以市價七成的價格,‘獻’給了,海運經略司說是,為了支持工事。”
“還有……”
“不必說了。”忠順王緩緩地,打斷了他。那聲音,帶著一種大勢已去的、深深的疲憊。
他知道,那些曾與他,一同在太和殿上,“同仇敵愾”的盟友們,那些曾向他信誓旦旦,要“唇亡齒寒”的世交們,都早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用最是快的速度與最是決絕的姿態,斬斷了,與他這艘正在下沉的破船的所有聯系。
他們,都爭先恐后地想要,游向那艘名為“林乾”的、正在冉冉升起的新船。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永恒的盟友。
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緩緩地,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個,唯一還沒有拋棄他的年輕人。
他看著他,那雙依舊燃燒著屬于軍人忠誠火焰的眼。
他的心中,那片早已被失敗與背叛所冰封的死水之上,竟又泛起了一絲,最后的不甘的漣漪。
“衛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一個,最后的秘密,“你怕死嗎?”
衛疆沒有猶豫。
“末將的命,是王爺給的。”那聲音,是斬釘截鐵的忠誠,“王爺,要末將死,末將絕不皺半分眉頭。”
“好。”忠順王的眼中,終于,重新燃起了一絲,屬于頂級權謀家的火焰。
“我不會,讓你去死。”
“我只會,讓你,活成,一把,最是鋒利,也最是致命的刀。”
他走到那張,掛著巨大輿圖的墻壁之前,伸出手,那只,戴著碩大玉扳指的、依舊,充滿了力量的手,重重地,點在了那輿圖的,最北方。
那片在輿圖之上,被標注為一片荒蕪的,土地。
“圣上,要的是海運通暢江南富庶。”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猙獰的冷笑,“可他,怕是忘了,這大周的天下,除了,那會下金蛋的江南。”
“還有,那會噬人的北疆。”
“你去。”他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敕令,“我已修書一封,給衛老將軍。讓他將那支,整個北疆最是精銳,也最是悍不畏死的‘黑甲衛’,交予你手。”
“你帶著他們去草原。”
“去,給我殺。”
“去,給我,將那些早已被圣上的‘仁厚’,養肥了膽子的蠻族部落,殺得血流成河,殺得人頭滾滾。”
“去,給我在這北疆的邊境之上,制造一場,足以讓整個朝堂都為之震動的……”
“大亂子。”
“我要讓圣上,讓那個,還沉浸在江南富庶美夢之中的太子,讓那個,還以為,靠著幾張圖紙,便能定鼎乾坤的、黃口小兒,都清清楚楚地,看一看!”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那冰冷的墻壁之上!那眼中,燃燒著與整個舊時代,同歸于盡的、瘋狂的火焰!
“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刀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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