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藏在錦繡之夢下的、屬于榮國府的荒唐算計,并未能也永遠不可能,觸及到它所覬覦的那片天空。
因為那片天空的真正主人,此刻正立于一片充滿了塵土、汗水與新生之氣的、更為廣闊的土地之上。
通州,運河之畔。
昔日的荒灘,如今已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數千名工匠與民夫,在那些來自京營的、沉默如鐵的兵士的監督與護衛之下,被劃分成了數百個分工明確的小組。
喧囂,卻不混亂。忙碌,卻井然有序。那張來自林乾書房的、神跡般的圖紙,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這片土地之上,化作堅實的基石,與拔地而起的、屬于帝國未來的骨架。
太子,便站在這片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工地的最高處,一座臨時搭建的、用以觀測全局的木臺之上。
他換上了一身尋常的、便于行走的藏青色布衣,那份屬于皇家的、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卻依舊讓他,與周遭那些揮汗如雨的身影,顯得格格不入。
他的身旁,只站著林乾一人。
太子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奔流不息的運河,看著那在統一號令之下,如同精密齒輪般運轉的民夫,看著那一張張被汗水浸透,卻又帶著一種對未來充滿了樸素期盼的、黝黑的臉龐。
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這,便是父皇口中,那能鑄就“社稷之鼎”的、真正的“民心之火”。
許久,他緩緩轉過身,面向林乾。
隨即,在林乾那有些錯愕的目光之中,這位帝國的儲君,竟是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對著他,便要,行那一個完整而又鄭重的、屬于學生對于老師的……拜師之禮。
沒有猶豫,沒有試探。只有一種源自父皇教誨的、絕對的遵從,與一種發自內心的、對眼前這位少年近才華的純粹敬意。
林乾的心,在那一瞬間,微微一凜。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搶上前去,伸出雙手,穩穩地,托住了太子那即將彎下的手臂。
“殿下,萬萬不可!”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定。
那雙托著太子手臂的手,看似單薄,卻又像兩道無法被撼動的鐵閘,將那份足以攪動朝堂、甚至動搖國本的“師生名分”,死死地,擋在了禮法之外。
太子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不解:“林修撰,這是……父皇的旨意?!?
“臣,不敢奉旨。”林乾沒有松手,他只是抬起眼,平靜地直視著這位未來的帝王,那雙眸子清澈坦蕩,不見半分臣子的惶恐,只有一種屬于智者的、絕對的清明。
“陛下命殿下來此,是為體察民情,是為學習,如何將這圖紙之上的經緯,化作這江山之間的丘壑?!?
“而臣,奉陛下之命,在此督造工事,亦不過是,將胸中所學,化為這江山社稷的,一磚一瓦?!?
他的目光,從太子的臉上移開,落向了那條在日光之下奔流不息的運河。
“殿下是岸,臣是舟。岸,給了舟停泊的港灣;舟,載著岸的期許,去探索那未知的江河。我與殿下,當是那江河之上,同舟共濟的探索者,是那磐石之畔,相伴而生的青松。又豈能,有那師生之別,君臣之分?”
他轉過頭,再次看向太子,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卻又無比真誠的笑容。
“臣與殿下之間,當是探討,是辯論,是那高山流水覓知音的‘相與’,而非那講臺之下、戒尺之前的‘傳授’?!?lt;b>><b>r>“若殿下,不棄林乾愚鈍,我等,便在此地,以這天地為課堂,以這萬民為書卷,一同,學那真正的……治國之道。殿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