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內(nèi),龍涎香的青煙,正從一只三足鼎爐之中,裊裊升起,將那巨大的、鋪滿了整個御案的《通州船閘改良圖》,都籠罩在一片縹緲的、屬于天家的威嚴之中。
元啟帝的目光,已在這幅圖上,停留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看的,早已不是那些精妙的線條與結(jié)構(gòu)。
他看到的是,自他登基以來,那條每年吞噬掉國庫數(shù)百萬兩白銀,卻依舊桀驁不馴的、如同帝國主動脈之上一個巨大毒瘤。
而這個毒瘤,第一次露出了可以被徹底馴服的可能。
這是權(quán)力。
是帝王,將那虛無縹緲的“天地之力”,牢牢掌控于手中的、最純粹的權(quán)力。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太子一身尋常的杏黃色常服,緩步而入。
他沒有讓內(nèi)侍通傳,只是靜靜地,走到御案之旁,那目光,同樣落在了那幅巨大的、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圖紙之上。
“父皇,”他的聲音,溫潤,而又帶著一種屬于儲君的、恰到好處的恭敬,“兒臣聽聞,林修撰此圖,可為我大周,開萬世之太平。”
元啟帝沒有回頭,他那只撫在圖紙之上的手,微微一頓,淡淡地問道:“哦?太子,也懂水利了?”
太子微微一笑,躬身道:“兒臣不懂水利,但兒臣懂父皇。父皇的眉宇,已經(jīng)許久,未曾有今日這般的舒展了。”
這一記馬屁,拍得高明,卻又充滿了真誠。元啟帝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真實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
他抬起眼,看向這個自己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的兒子,那目光,溫和了幾分。
“你來,所為何事?”
太子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走到那圖紙的另一側(cè),與自己的父親,隔著那座象征著帝國未來的水利樞紐,遙遙相對。
那姿態(tài),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關(guān)于權(quán)力與責任的交接。
“父皇,”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那聲音,無比鄭重,“兒臣想,去看看。”
元啟帝的眉毛,微微一挑。
太子繼續(xù)道:“林修撰殿試之策,論‘社稷為鼎’,猶在耳。兒臣自幼飽讀圣賢之書,卻從未親眼見過,這鼎,究竟是如何,一沙一石地,鑄就而成。兒臣想去那工地上,看一看,那圖紙之上的一根線條,是如何,變成一根能支撐國運的棟梁。看一看,那三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是如何從工匠們的汗水之中,一滴一滴地,流淌出來。”
他的目光,清澈,而又堅定,直視著自己的父親。
“父皇教導兒臣,‘民心如水’。可兒臣,卻從未真正地,捧起過這水,感受過它的溫度,與它的……重量。”
一番話說完,養(yǎng)心殿內(nèi),陷入了一片沉寂。
元啟帝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深邃的龍目之中,是再也無法掩飾的、如同看到了璞玉終于開始綻放出光華的、巨大的欣慰。
他知道,他的兒子,終于長大了。
他終于,不再滿足于,從書卷之上,去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帝王。
他開始渴望,用自己的腳,去丈量這片土地;用自己的眼,去審視這蕓蕓眾生。
“工地上,塵土飛揚,皆是些引車賣漿的苦力之輩。”元啟帝緩緩開口,那聲音,是在試探,也是在考驗,“你,一國儲君,金枝玉葉,去那里,不怕……自降了身份嗎?”
“父皇,”太子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又充滿了智慧,“若兒臣將那塵土,視作大周的社稷之土;將那苦力,視作我大周的萬民之基。那兒臣此去,非但不是自降身份,反倒是,在學習如何,將這儲君的身份真正地擔在肩上。”
“好!”
元啟帝猛地一拍御案,那笑聲,比那日殿試之上,還要來得更加暢快,也更加……欣慰!
“說得好!不愧是,朕的兒子!”他站起身,走到太子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屬于父親的驕傲。
“準了!”他一錘定音,“朕,準你此去。只是,有三條,你需給朕,牢牢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