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那雙無私無畏、清澈見底的眼。
他那顆聰慧的心,瞬間,便明白了林乾所有的深意。
他不是在拒絕,他是在保護。保護他,也保護他自己。
“師生”,名分一定,便有了親疏,有了黨派,有了那所有帝王,都最為忌憚的“朋黨”之嫌。而“相與”之道,卻是一種更為高級,也更為堅固的聯盟。那是一種基于彼此智慧與共同理想的、超越了君臣名分的、真正的……道友。
太子的臉上,那份屬于儲君的、刻意的威嚴,終于,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棋逢對手的欣賞與喜悅。
他放聲大笑。
“好!好一個‘江河同步舟’!”他反手,握住了林乾的手,那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親昵與信賴,“先生之,令孤,茅塞頓開。從今日起,你我之間,再無殿下與臣屬,只有……子期與伯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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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那場關乎帝國未來的“江河之約”,被小心翼翼地,藏入了白日的塵土與喧囂之中。當林乾回到那座永遠為他留著一盞燈的定遠侯府時,他的身上,已褪去了那沾染著運河水汽的官袍,換回了一身尋常的、屬于家的青布長衫。
晚膳,依舊是那般的溫馨。秦可卿為他添置了一件用云錦新做的、柔軟的寢衣。黛玉則將白日里新得的一首詞,念與他聽。那詞,寫的是羈旅之思,意境孤高。
林乾只是靜靜地聽著,心中,那份屬于權謀的冰冷,與那份屬于創(chuàng)造的疲憊,便在這吳儂軟語與人間煙火之中,緩緩地,歸于了平靜。
飯后,他正欲回書房,將白日里與太子探討時所得的一些新想法,記錄下來。
林安,卻快步而入。那神情,是說不出的古怪。
“大少爺,”他躬身稟報道,“榮國府的,政老爺,來了。已在正廳,等候多時。”
林乾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看著窗外那輪早已升起的、清冷的明月,那雙深邃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近乎漠然的了然。
那出他早已寫好了劇本,卻一直懶得去看的、荒唐的鬧劇,終究,還是按時,上演了。
他點了點頭,語氣,平靜無波。
“知道了。奉茶,好生招待。”
他沒有立刻前往。他只是不疾不-徐地,走回書房,將那身青布長衫,換成了另一件更為尋常,卻也漿洗得更為干凈的舊袍。而后,才像是剛剛忙完了一天的俗務一般,向著正廳的方向,緩步走去。
正廳之內,賈政正襟危坐,那姿態(tài),擺得十足。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正假模假樣地,欣賞著墻上的一幅名家字畫,口中,還念念有詞,仿佛他真是來此,進行一場高雅的、屬于親眷之間的文學交流。
可他那只放在膝上、不斷捻動著袍角的、微微發(fā)顫的手,卻早已,將他內心的那份緊張與惶恐,出賣得,一干二凈。
當林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他幾乎是彈簧一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瞬間便堆滿了那種他練習了一路的、又是長輩、又是親戚的笑容。
“哎呀,乾哥兒,不,林大人,”他迎上前來,那聲音,熱絡得,有些失真,“公務繁忙,公務繁忙啊。老夫在此,可是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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