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著爬上灶臺,鍋底那圈焦黑還沒擦干凈,像一塊甩不掉的疤。
蘇然坐在塑料凳上,電腦屏幕亮著,文檔第一行終于不再是空白。他敲下的不是豪壯語,也不是自我安慰,就五個字:“問題出在哪?”
他點開回放視頻,進度條拖到開頭,按下播放。
畫面里的自己笑得有點僵,說著“儀式感”“煙火氣”,手指纏著紙巾,鍋里冒著糊味。彈幕一條接一條往上滾:“這火候是拿體溫計測的?”“建議主播改名叫‘廚房毀滅者’。”
他沒快進,也沒關(guān)掉,一條條看,一句句記。
“火候控制不行。”
“調(diào)味太隨意,咸淡全靠猜。”
“鏡頭只拍手不拍臉,觀眾不知道你在想啥。”
“試吃的時候表情比吃到蟑螂還痛苦,誰信你是真覺得好吃?”
他把每條都抄進文檔,連最刻薄的都沒放過。罵得越狠,他寫得越認真。這不是找罪受,是把傷口扒開,看看到底哪兒爛了。
看完一遍,他合上視頻,打開購物軟件。
賬戶余額不多,房租壓著不敢動,但這次他咬牙劃出去一百八十七塊六。三樣?xùn)|西:新鮮手搟面一斤,有機雞蛋六個,還有一瓶標著“頭道釀”的醬油。頁面寫著“廚師推薦”,他不懂什么叫頭道釀,只看評價里有人說“倒一點就能提鮮”。
下單,付款,順便把之前買的五包泡面從計劃表里劃掉了。
“泡面救不了我,”他自自語,“它本身就是災(zāi)難現(xiàn)場。”
他翻出一個舊筆記本,在第一頁畫了個流程圖。
左邊寫:“開場三句話,打招呼+今天做什么+為什么做這個。”
中間豎著列步驟:“洗菜→切配→炒料→煮面→調(diào)味→裝碗。”
右邊留空,標注:“每步講一句知識點,比如為什么先炒蔥姜再放肉。”
最后一步下面加粗:“試吃時問觀眾——你們覺得該加醋還是辣椒油?”
他盯著“互動”兩個字看了兩秒,又在旁邊畫了個小喇叭圖標。
“不能光我一個人演獨角戲,得讓人插得上話。”
他起身,拆掉之前蓋在床頭柜上的白桌布。那布洗過幾次,邊角都發(fā)灰了,鏡頭一打光全是反光點。他翻出抽屜里一塊深藍色的舊t恤,鋪上去,用夾子固定四角。顏色沉,不搶鏡,還能襯得食材亮堂。
補光燈被他往下調(diào)了十公分,斜著照向操作臺,避免額頭和鼻尖泛油光。手機支架換了新買的三角架,卡得死緊,晃都晃不動。他還特意錄了段測試視頻,回放一看,畫面穩(wěn)得像新聞播報。
“這回不是拼手速,是拼細節(jié)。”
中午太陽最高那會兒,他蹲在窗邊研究音樂。直播開頭總得有點聲音,可放歌怕侵權(quán),靜音又冷場。他翻了半天,找到一段十五秒的輕快鋼琴曲,節(jié)奏明快但不吵,像是有人在隔壁彈著玩。設(shè)為片頭,掐著時間剪好,不多不少,剛好播完進正題。
他試了三遍,每次都在音樂停的瞬間抬頭說“今天我們來做……”
一次比一次順。
下午三點,快遞到了。
紙箱打開,雞蛋完好,醬油瓶沒漏,手搟面還帶著面粉的干香。他小心翼翼把食材擺上操作臺,分類放好,蓋上保鮮膜。蔥切段,肉切片,調(diào)料按順序排成一排,像站隊的小兵。
他拿出標簽紙,給每個容器貼上名字:“蔥花”“肉末”“高湯(半杯)”。
“以前以為做飯靠感覺,現(xiàn)在知道,感覺最容易翻車。”
天快黑時,他在日歷上圈出后天晚上八點,底下寫了一行字:“這一次,認真做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