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還在流。
蘇然盯著鍋底那圈焦黑的印子,像是看一塊燒糊的地圖。他沒動,也沒關水龍頭,就那么坐著,手指搭在灶臺邊緣,沾了點油星和干掉的醬料,黏糊糊地蹭不開。
屏幕黑著,手機躺在桌角,充電線耷拉在地上,像條死蛇。
他忽然伸手,把鐵皮菜刀往旁邊推了半寸。刀刃磕到不銹鋼鍋沿,發出“叮”一聲輕響,在安靜的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然后他站起來,關了水。
鍋放進池子,碗摞成歪斜的一堆。補光燈還亮著,暖黃色的光打在墻上,照出他腦袋的影子,像個蹲著的傻大個。
他走過去,一把扯下燈罩,燈光閃了兩下,滅了。
屋里暗下來,只有窗外遠處的路燈透進來一點昏黃的光,剛好落在他的腳邊,像給他畫了個圈。
他坐回塑料凳上,腰塌下去,整個人縮進陰影里。
回放還在手機里。他沒刪,也沒看。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五碗難吃得離譜的泡面,一場沒人當真的表演,還有那些彈幕,一條比一條扎人。
他不是沒被人笑過。
以前做情感主播,講自己失戀的故事,底下有人說:“你這經歷編得還不如我奶奶講的睡前故事。”
唱歌直播時跑調,有人刷屏:“建議去工地敲鋼筋,別碰麥克風。”
可那時候,他還能笑著回嘴:“我這是原生態唱法,國際認證。”
但現在不一樣。
這次他是認真的。每一口都咽下去了,鍋燒黑了也沒甩手不干,手指劃破了照樣切蔥。他以為只要認真,總能換來一點點尊重。
結果呢?
“建議下次直播改名叫《人類進食勇氣測試》。”
他念出聲,聲音干巴巴的,像在背別人寫的段子。
他低頭看了看包扎的手指,紙巾發硬,邊緣卷了起來,血早就停了,但疼還在,一陣一陣地往上冒。
他突然笑了下。
不是苦笑,也不是強撐,就是忽然覺得好笑。
自己這是圖什么?蹲在這十平米不到的屋子里,拿塊廢鐵當菜刀,煮五碗焦糊咸辣的泡面,還得對著鏡頭說“這是限量款炭燒風味”。
圖有人看?
可看了的兩個人里,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誰知道是不是系統bug多算進去的。
圖改變命運?
他銀行卡余額487,房租下周就得交,房東昨天發微信說:“再拖,我就把你那堆破設備搬出去抵債。”
他靠墻坐著,頭往后仰,撞上潮濕的墻面,發出“咚”的一聲。墻皮簌簌往下掉,落進他衣領里,癢癢的。
他沒拍。
就這么靠著,閉上眼。
腦子里全是剛才的畫面:蛋殼掉進鍋里,油星濺到手腕,芝士片浮在湯上像塑料布……
還有那些話。
“主播是不是餓瘋了才敢自己吃?”
“這五碗放一塊兒,能拼成一幅抽象派災難圖。”
他本來想反駁的,想說你們不懂,這不是作秀,是我真想做好一件事。
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人家說得也沒錯。
確實難吃。
確實像行為藝術。
他睜開眼,看向電腦。
屏幕反著光,映出他亂糟糟的頭發和嘴角那道紅印。他抬手摸了摸,有點腫,是被油燙的。
他起身,拉開椅子,坐下,開機。
風扇嗡嗡響起來,像只困住的蜜蜂。
頁面跳出來,他沒看平臺消息,也沒查回放數據,而是打開瀏覽器,輸入一行字:
“失敗主播后來都怎么樣了。”
回車。
頁面刷出來一堆標題。
《堅持三年無人看,我終于放棄了直播》
《從日入過萬到負債百萬,一個普通主播的崩塌實錄》
《沒人記得我是誰,但我還在播》
他一條都沒點。
鼠標懸在第一個鏈接上,停了幾秒,又移開。
光標在搜索框里閃著,一下,一下,像在催他打字。
他又輸了一行:“直播到底有什么意義?”
還是沒點搜索。
就那么看著,仿佛等著答案自己蹦出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
窗外的天色從漆黑變成深灰,樓下的便利店換了班,新來的店員打著哈欠開門,門口的燈亮了。
他沒動。
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像是信號不穩的電視畫面。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開播那天。
也是這個凳子,也是這張桌子,他穿了件最干凈的t恤,頭發梳了三遍,對著鏡頭說了十分鐘廢話,就為了等一個人進來。
后來真有人進了直播間。
叫“今天也要加油鴨”。
點了五個贊,留了句:“你繼續說。”
就這么一句,他記到現在。
他還截圖存了,放在手機相冊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