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舜英的院子在這一房里還是算偏的,紀舜華就離黃氏隔個百來步路,過了回廊就是他的屋子。紀舜英的卻遠遠的挨著院墻,若不是原來那個院子實在拿不出手來,黃氏也不會再給他找地方。
連著曾氏那頭的嬤嬤都來看過,還給紀舜英添了些東西,這屋子除了偏些,自然是不差的,里頭雖沒砌灶臺沒設小廚房,兩間屋子都朝南,一間書房一間臥房四四方方齊齊整整,就怕叫人挑了理去。
這個小院里頭也配了灑掃的丫頭開門的婆子,地方不大,樣樣都是齊全的,黃氏那里再添一個丫頭,實是沒甚好說的。
可這個丫頭卻大晚上的坐到床上去了,紀舜英沉著聲道:“點燈。”屋子里是點了燈的,給少爺留門可不是就開一道門,還得留著光亮,屋里點得羊油蠟燭,瑩瑩一點燈火,照得這個丫頭乍看之下同明沅極像。
等四下里燈都點起來了,再看她時,紀舜英就是一聲冷笑,十三四歲的年紀,身上穿著一件大紅綾子的比甲,底下一條白綾裙兒,頭發也沒梳成丫頭模樣,而是梳了個螺髻,打著薄薄的留海,頭上月牙形的壓發,兩條小辮扎的一長一短垂在襟前。
才剛暗幽幽一點光,照得眉毛鼻子嘴巴俱像,這會兒亮了燈,便顯出原形來,眉毛拿刀剃了重新畫過,嘴巴拿粉蓋了去,只留一張櫻桃口,點得口脂,正了臉兒轉過身來,便只余下五分相似了。
“誰叫你來的。”紀舜英陰著一張臉,青松綠竹兩個暗暗咽了口唾沫,這么大剌剌的坐在床上了,還有什么好問的,不就是通房么,這事兒長福嬸子都說過,說小夫人是個知道疼人的,可惜年紀還差著兩歲,若能立時過門,往后就和和美美了。
這些年宅子里旁人不知道,跟著紀舜英的這四個卻是知道的,明沅給送節禮來,連著他們也一齊沾光,青松綠竹都承了她的情,在顏家住的那些日子,有紀舜英的一口,也少不了他們吃的,這會兒見著這么個“李鬼”,心里可不替她捏把子汗。
少爺那事兒,也就他們最清楚不過了,到了年歲,褲子褥子上頭不干凈也是有的,長福叔吃了酒,也會念兩句,說是年紀到了,想女人了。
紀舜英待明沅的這份心,有眼睛的也都看見了,若是不擺在心上,巴巴的買什么茉莉花,原來還當少爺沒開竅,花兒粉兒一買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一個可還得等兩年呢,眼前這個雖只有五分像,伸手就能撈得著,兩個一時不知要怎么應對,這會兒長福利嬸子又不在,討不著主意,看著那個標志姑娘,倒似看著精怪。
那丫頭聽見他問,心里一抖,嬤嬤領她來的時候,是著意把好打扮過的,怎么站怎么坐苦學了許多時候,在嬤嬤跟前行走坐得著一句“像樣了”,這才領到紀舜英房里頭來。
還吩咐她坐著不許動,眼睛都不能抬起來,眉毛能描嘴巴能畫,眼睛卻是再怎么也掩不住的,嬤嬤好容易尋著這么個像的,這丫頭生的好,人牙子看她急著要買,坐地起價,一說是在大戶人家里受過調教的,一說原是要賣到花巷里去的,別個開的價,可比她家高得多。
最要緊的是這個丫頭識字,是讀會寫的,若不然再怎么也開不到五十兩銀折高價去,殺了那許多謀反的人家,男的砍了頭,女由著發賣,運氣再次些的,就歸了教坊司,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小姐,作了彈唱賣笑的妓子。
這丫頭就是這么個來歷,她也是受了牽連的,只于詹家不同,她家是真個赴逆,幾房里頭有正經娘家的全叫買了回去,總不至讓自家女兒外孫女流落在外,余下的姨娘通房庶出女兒,還有誰來買?若不是黃氏買下她,她這會兒怕已經開了苞。
牢里也不是關了一日兩日,出來的時候姨娘同她說了,自此榮辱看自身,原來再是金尊玉貴的,到了這地步也只得仰人鼻息。
黃氏買下她,調教她,她也知道是為著甚,那些個丫頭也不是沒有艷羨的看過她,她模樣好識得字,是黃氏專買了當通房丫頭的,不必做那灑掃理塵的活計,上來學的就是吹湯磨墨,在別個眼里,這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她心里那點冤屈不平,早就在牢里磨平了,只剩下小意,立起來往下拜,舌頭牙齒碰著顫個不住:“太太叫我來侍候少爺。”怎么個侍候法兒,那便不必說了,這句說完了,看著紀舜英臉色非但不曾變好,反而更差,心里先起了疑。
她自家也有嫡母,也在嫡母跟前討過生活,一看就知道事情不似說的那樣,是兒子到了年紀專給預備的,她心里叫苦,這會兒也把紀舜英看清楚了,年少英俊,倒真認下是福氣了。
年紀輕輕就入了翰林,她原還當定是丑的出奇,若不然,似她家里幾個哥哥,早有丫頭湊上去,怎么竟還要往外頭買來,不意紀舜英竟生的這樣正氣,這會兒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嘴上半點兒不客氣,可她卻偏偏半個字兒也答不出來。
紀舜英知道黃氏用意歹毒,心里生出不盡的厭惡來,看看屋里也沒甚東西要理的,干脆轉身出去,青松綠竹兩個緊跟其后,紀舜英大步流星出得門去,門上的看少爺回來了又走,急往黃氏跟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