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太太一去,清明端午可不就斷了節禮,連著銀子都不再送來,得虧得紀舜英領得癝銀,雖不多,再加上原來積攢的也能過活,只紀長福兩口子的日子不比過去,只巴望著顏家送來的東西好好開開葷。
年前備下的臘肉風雞風鴨,再不吃就壞了,蒸在米飯上也算得一樣大菜了,再挎了籃子往街上去買那魚蝦豆腐,紀舜英于吃食上頭自來是不挑剔的,總歸日子一樣過,不過紀長福桌上少有酒肉。
邊上街坊都猜測著是這家子敗落了,出門讀書的少爺連大肉都吃不起了,原來像樣的鰣魚也能整
治,如今買些草魚便算,連黃魚都少買了。
外頭鄰居議論紛紛,等見著紀舜英不住書院回到小院里來,便說連那書院的租錢也付不出來了。
等見著顏家還依舊送節禮來,聚在門前東一嘴西一舌的嘮叨兩句,拿著一把蔥一塊姜去敲紀家的門,平日里紀舜英在書院里,便想跟紀長福兩口子套個近乎,想著探聽兩句。
紀長福最煩這些長舌婦人,約束了妻子不許她往外頭去嚼舌根,平素只把門關的牢牢的,幸而這些年是一年一付租金的,等到明歲,紀舜英也要考舉了。
這回接著顏家節禮,很是宣揚了一番,地上三鮮樹上三鮮水中三鮮,擺的滿滿當當的送了來,里頭莧菜蠶豆是到了地方才辦的,就挨著太湖邊,粉糯糯鮮靈靈,櫻桃杏子枇杷每種都有一筐,水里的更不必說,黃魚鰣魚還養在盆里,送了來都是活的。
這番節禮是明沅預備的,廚房里只備下了吃食,成套的衣裳還是她自個兒做的,底下的小匣子里頭還有二十兩銀子,這個紀氏并不曾吩咐,是她自家補上的。
紀家鬧成那個樣子,到他這兒能撈著什么,不分家倒還罷了,分了家就要在黃氏手底下討生活,黃氏又不必再做給紀老太太看,他在書院還不知道要怎么挨下來的。
明沅倒是問得一聲,瓊珠卻說沒有紀氏的吩咐,不好往帳上支銀子,明潼的事來的急,紀氏連節禮都沒想著預備,何況是銀子。
明沅自家補了上去,等紀氏緩過神來問節禮的事兒,這事便瞞不過去了,知道是明沅自家摸了銀子出來,曉得她這些年也是小有私房的,再是紀舜英沒過門的媳婦,這會兒也不該由她補貼。
紀氏也不叫瓊珠了,叫了卷碧拿銀子補給明沅不說,還又多給她裁了一身衣裳,配了首飾補上去,瓊珠見著小丫頭送東西去小香洲,一問送的什么,立時知道不對,端了湯奉給紀氏,見紀氏不說破,干脆自個兒認下了:“前兒節禮,因著太太不曾吩咐,我也不好開口預備銀子,還是六姑娘自家拿出來的,前幾日混忘了,竟忘了告訴太太。”
紀氏連眉毛也沒抬,還只喝湯,等擱下碗來,拿帕子按一按嘴角:“你自嫁了人,記性竟差起來,往后可怎么當差,不若放你兩日假,去莊上看看你女兒。”
瓊珠一聽怔在當場,這就是發落她的意思,原來她能回來靠的就是紀氏可憐她,這番不如她的意,想打發自然還能打發到莊子上去,這時候膝蓋軟了下來,可紀氏這兩句,既沒指謫她,也不曾敲打她,竟是要她立時就走。
她求也求不得,雙眼含了淚,叫一聲太太,紀氏這才抬眼看她:“你往外頭去過了,日子怎么樣,苦還是甜你自個兒知道,若不能安心當差,我這兒少你一個也不缺人。”
這番官司紀舜英自不知道,他住回小院,確是有省錢的緣由,接著銀子也不知道是明沅給的,只當是紀氏給的,便又重住回書院去,那兒讀書且比市井中清凈,青松綠竹兩個理起箱子來擔了去,他眼看著理出來的袍子一件件俱是明沅的針線,不知不覺竟也攢了一箱子出來了。
上回送她的荷花種子,也不知道開花了沒有,他正想的了神,青竹把新送來的袍子一抖,里頭竟擺著帕子,紀舜英拿過來一瞧,總有七八塊,先是圓溜溜一個殼,接下來便是破殼發了細芽,接著就是出水的銀苗,接后來便有銅錢大的一塊綠斑,最末一張已經是迎風開風的粉荷了。
最底下那塊帕子上,就只繡了只黑色的八哥,八哥旁邊還有兩個字“煤塊”,小小的一團,看著可不跟煤塊似的,紀舜英先捏了帕子笑,不見只片語,卻偏偏似寫了七八封信。
他把這些帕子理起來,正要放到匣中預備著用,忽的把那繡了八哥的重又翻出來,“煤塊”是不是“媒快”的意思?
她是不是也等著媒人去請期,紀舜英一皺眉頭,若是老太太在,等她及了笄定能遣了媒人去,如今老太太不在了,黃氏又怎么會念著他?
紀舜英把這塊繡了字的帕子疊起來貼身放好,攏在袖子里頭,手指摩挲著兩個凸起的字,明歲這一科他必得金榜提名,只有出人頭第了,黃氏才不敢怠慢了他,也不敢怠慢了明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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