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伯伯。”
姬明玥的聲音清清淺淺,像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帶著一絲暖意。
這聲稱呼,讓黃凡隸猛地一顫。
他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里滿是錯愕。
從“黃掌柜”到“黃伯伯”,一字之差,卻像一道暖流,瞬間沖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老掌柜的腰彎得更低了,眼眶一熱,聲音里的哽咽再也藏不住。
“家主……老朽……老朽擔不起啊!”
“擔得起。”
姬明玥走到他身邊,親自將他微微扶起,動作不容置喙。
“從今天起,這百寶樓,我說了算,你聽我的。這聲伯伯,你受得。”
她的指尖溫涼,力道卻很堅定。
黃凡隸只覺得一股熱氣從心底直沖腦門,幾十年來在宮里受的委屈,經營百寶樓的辛酸,在這一刻盡數翻涌上來。
他穩了穩心神,終于不再推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將壓在心底多年的巨石,一五一十地往外搬。
“家主,您有所不知。這虧空……唉,說來話長。”
黃凡隸領著姬明玥走到庫房角落的一張紫檀木桌案前,上面堆著幾摞厚厚的賬本。
他隨手翻開一本,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條目,滿臉都是苦澀。
“一來,是國力日漸衰微,這幾年年景不好,真正能拿出真金白銀來咱們這兒一擲千金的豪客,越來越少。”
“二來……也是最要命的一點。”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怕隔墻有耳,“來咱們這兒賒賬的,太多了!”
“賒賬?”
姬明玥鳳眸微瞇,透出一絲冷意。
“何止是賒賬!”
黃凡隸一拍大腿,激動得胡子都在抖,“簡直就是明搶!那些王公貴族,勛貴世家的小侯爺、小公子,哪個是咱們得罪得起的?
看上什么,大筆一揮,留個名兒,簽個欠條,東西就直接拿走了!”
“他們拿東西,我們總得付給供貨的工坊銀子吧?宮里的舊藏不能動,我們自己采買的貨品,都是從外面最好的工坊賒來的。
這一來二去,外面欠我們的越來越多,我們欠外面的,也只能越拖越久……”
姬明玥靜靜聽著,腦中瞬間浮現出三個字。
三角債。
呵,原來古代的生意經,也逃不過這個死循環。
一個被壞賬活活拖死的皇家企業!
這劇本,可真夠諷刺的。
“我們目前,欠外面多少銀子?”
姬明玥更關心這個,她可不想剛接手一個金山,轉眼就變成負資產。
黃凡隸的表情有些羞于啟齒,似乎說出這個數字都讓他顏面無光。
他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回……回家主,主要欠的是百工坊、玉滿堂等幾家頂尖工坊的物料和工錢,零零總總加起來……合計二十二萬一千四百二十五兩白銀。”
他說完,頭埋得更低了,像個等待宣判的罪人。
二十二萬兩。
對于普通人家是天文數字,但對于掌管著價值連城的百寶樓而,似乎……也并非無法挽回。
站在一旁的立秋聽得目瞪口呆,滿臉好奇,忍不住插嘴。
“那……那外面欠咱們的呢?總不能比這個數還少吧?”
黃凡隸聽到這個問題,瞬間炸了毛。
他猛地抬起頭,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漲得通紅,幾乎是想也不想,張口就來。
“二百四十四萬一千三百六十五兩!”
聲音又急又快,帶著一股子壓抑了許久的怨氣。
每一個數字,都像是從他牙縫里擠出來的,清晰無比,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