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緩緩抬起眼,看向青羅。
那雙空洞的眼里,漸漸有了焦距。
“……遮風擋雨?”他重復這四個字,聲音沙啞,“我……能嗎?”
“為什么不能?”青羅反問,“你曾是北境戰場上的夏淮左,你能為了一個已死的故人,與整個朝堂為敵——”
她看著他,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紀懷廉,你比你以為的,要強大得多!”
紀懷廉怔住了。
他看著她,看著燭火下那張堅定而清澈的臉,看著那雙眼里毫不掩飾的信任和……期待。
是的,期待!
期待他成為能擔起風雨的人。
心口某處,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澀,疼痛,卻又……隱隱生出一種陌生的力量。
是啊,他曾經是夏淮左。
那個在北境風雪中提刀沖陣、護著身后同袍一步不退的夏淮左。
他能在朝堂上跟太子周旋,能在乾清宮前跪三個時辰只為求一個公道,能為了護住一個人,調動所有暗衛,與東宮死士拼殺。
他憑什么……不能?
憑什么要永遠活在被寵壞的小皇子這個殼里?
憑什么要用一個虛幻的影子,來逃避眼前真實的情感?
紀懷廉緩緩閉上眼。
再睜開時,眼中那片支離破碎的世界,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一點點拼湊起來。
雖然仍有裂痕,卻已有了輪廓。
有了……方向。
“我……”他開口,聲音仍有些啞,卻不再顫抖,“我明白了。”
青羅看著他,輕輕松了口氣。
,“賜婚之事,”紀懷廉繼續道,語氣平靜下來,“是我莽撞了。我會進宮向父皇請罪,撤回奏請。”
他頓了頓,看著她:“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留在王府?!奔o懷廉一字一句,“以青青的身份,留在這里。”
他往前一步,目光灼灼:
“我們一起去查,一起還夏家公道。等一切水落石出,等你能坦然承認自己是誰的那一天……”
他停住了。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
但青羅聽懂了。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仿佛脫胎換骨了的男人,看著他那雙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
良久。
她輕輕點頭:
“好?!?
一個字,輕如羽毛,卻重如千斤。
紀懷廉笑了。
“謝謝你?!彼f。
謝謝你的殘忍,謝謝你的清醒,謝謝你不肯讓我繼續沉溺在幻夢里。
也謝謝你……還愿意留下。
窗外,夜色漸深。
漫長的黑夜即將過去,而黎明,總會來的。
這一夜,永王府的內室里,一個后世靈魂的沖擊,讓這個被刻意養廢的皇子,經歷了人生第二次蛻變。
朝著那個能擔起風雨、能護住所愛、能頂天立地的男人——
又近了一步。
竹心齋。
晨光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鋪開淺金色的光斑。青羅坐在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一張平靜的臉,看不出昨夜激烈爭執的痕跡。
紀懷廉站在門邊,看著她的背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王爺不必為難?!鼻嗔_先開了口,聲音平靜無波,“侍妾便侍妾罷,于我而,本也不是來搏名分的。有個身份能留在府中,方便行事便好?!?
她轉過身,目光清澈地看著他:
“我只問,這身份能讓我的手腳松開幾分?”
紀懷廉心頭微松,又隱隱有些發澀。她太過清醒,清醒得讓他那些愧疚顯得多余。
“竹心齋獨院,無人能擾你。府中賬冊、人事、暗衛,皆可調遣。”他頓了頓,“但若無我或暗衛陪同,莫獨自出府。不是拘著你,是外頭現在也不安寧?!?
青羅點點頭,算是接受這番安排。,
“我去趟宮里?!奔o懷廉低聲道,“把賜婚的事……做個了結?!?
“王爺自便?!?
她的回應平淡無波,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