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外三十里,荒草沒膝。
青羅臉上抹了姜黃,眉毛用炭筆描粗,背著半舊的青布包袱走在官道旁的野徑上。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投在枯草上。
她知道,身后那個影子還在。
三天了。
從那個小鎮開始,這小道士就像春日柳絮似的黏上來。她試過在鬧市七轉八繞,試過夜半fanqiang換客棧,甚至故意走過獨木橋想看他會不會失足——
可每次回頭,總能在某個屋檐上、樹梢頭,看見那頂歪斜的道士巾,和巾下亂糟糟的頭發。
輕功好得不像人該有的。
青羅忽然折進一條岔路。前方有座廢棄的土地廟,瓦塌了半邊,神像只剩半截身子,倒是說話的好地方。
她駐足,轉身。
廟門口那截歪倒的石碑上,小道士已經蹲在那兒了。道袍下擺沾滿草籽,頭發被風吹得像鳥窩,一張娃娃臉在暮色里泛著光,眼睛亮得驚人。
“小道長,”青羅開口,聲音清凌凌的,“你跟著我,到底要做什么?”
薛靈從石碑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咧嘴笑:“就是覺著……跟著姐姐,有意思?!?
這聲“姐姐”叫得自然,倒讓青羅微微一怔。
“哪里有意思?”她不動聲色。
“這個嘛……”薛靈撓了撓那頭亂發,難得正經幾分,“我師父三年前臨終時交待,讓我在那小鎮守著,若有一日見到身上有五星氣運的人,一定要跟著?!?
青羅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
五星?這本是她懷念后世,才為乘風驛設計的令牌,這小道士說的五星氣運與五星令牌有何關系?
三年前,她才來到這個世界,這小道士的師父為何會這樣交待?
“你師父名號?”她問。
“師父就是師父,”薛靈眨眨眼,“就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道士,說了姐姐也不認得?!?
他說得坦然,眼神干凈得像山澗水。
青羅沉默。
此人來歷成謎,可輕功卓絕。若為敵,早該動手;若為友……這世道,哪有無緣無故的友?
“你要跟到何時?”她換了個問法。
“遇上了便一直跟著?!毖`笑得眉眼彎彎,“師父說了,我這身輕功、這點眼力,總要派上用場。姐姐如今孤身上路,前頭是虎狼窩,后頭是懸崖壁——說不定,很快就用得著我了呢?”
這話說得直白,卻也真切。
青羅確實孤身一人。羅青“已死”,蘇慕云困在京中,陳延年還在徐州。她要取錢,要南下揚州尋夏含章,每一步都踩著刀尖。
而這道士……三日來,他只是跟著。偶爾在她路過茶攤時,會提前扔幾個銅板給攤主,讓她能“恰好”喝上碗不要錢的茶。
——雖然那茶總被他偷偷多加一勺糖,甜得發膩。
“你能做什么?”青羅忽然問。
薛靈眼睛一亮,搓著手湊近些:“偷東西?小道輕功好,飛檐走壁不在話下!姐姐若是缺盤纏,咱們今夜就去城里——”
“我不偷。”青羅打斷他,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你要跟著我也可,但要約法三章。”
“姐姐吩咐!”
“第一,不該問的別問。第二,沒有我的允許,不得擅自行動。第三,”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若讓我發現你有半分異心——”
話音未落,她袖中微光一閃。
薛靈頸側三寸,一把短刀架著。
他卻連眼睛都沒眨,反而笑得愈發燦爛:“姐姐好身手!我記下了,絕無異心!”
青羅收了刀。
“現在你進徐州城,找到青云樓。只在周圍轉轉,看看有無可疑之人盯梢,樓里可有異常動靜?!彼溃?,“記住,只看,不問,不碰。”
薛靈點頭,忽然問:“姐姐不一起去?”
“我要看看,”青羅望向暮色中的城池輪廓,“你究竟能不能用。”
薛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姐姐等著!”
話音未落,人影已如青煙掠出破廟。道袍在風里翻飛,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漸-->>濃的夜色中,輕得像一片葉子。
青羅走到斷墻邊,背靠殘垣坐下。
夕陽完全沉下去了,天邊只剩一抹暗紅。遠處徐州城的燈火點點亮起,像沉睡巨獸睜開的眼。
她想起紀懷廉。
他說一月為期……如今才過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