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桌心靜靜燃燒。
火苗偶爾跳動,在韓凌風臉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影子。他放下手中的冊子,那是乘風驛陸路規(guī)劃的簡本——趙雄三日前飛鴿傳書送至總舵的摹本。
“陳掌柜,”韓凌風開口,語氣平淡直入正題,“這圖上標了十二處分號,一百三十四個棧點。從徐州到幽州,從揚州到涼州——手筆不小。”
陳延年坐得筆直:“韓先生以為如何?”
“布局不錯。”韓凌風指尖在冊子某處一點,“但這里有處毛病。淮水這一段,三月到九月是汛期,河面寬、水流急,你定的棧點離岸太近,大水一沖就得垮。”
他抬眼看向陳延年:“圖上沒標水文,是畫圖的人不懂,還是……故意沒標?”
話里有話。
陳延年心中微凜。這份規(guī)劃圖是青羅匆匆繪就,許多細節(jié)確未完善。可韓凌風一眼看出破綻,這份眼力已非凡俗。
“是疏忽。”陳延年坦然承認,“乘風驛籌建倉促,許多細節(jié)尚待完善。韓先生既看出,必有解法?”
韓凌風不答反問:“陳掌柜建這乘風驛,是為財,還是為勢?”
“皆為。”陳延年答得干脆,“無財難養(yǎng)網,無網不聚財。”
“網……”韓凌風重復這個字,嘴角微揚,“陳掌柜說得妙。但這網一旦張開,盯上它的就不只是客商。”他頓了頓,“官府抽稅,漕幫抽成,地痞勒索,沿途關卡雁過拔毛——這些,陳掌柜可都算進去了?”
“算過。”
“怎么算的?”
陳延年從舊布包中取出一卷紙,展開推過去。那是乘風驛的初步收支預算,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楷。
韓凌風只掃了一眼,便指著一處:“這里,每處棧點每月打點費用,你算五十兩。少了。”
“依韓先生看,該多少?”
“看地方。”韓凌風身體微微前傾,“若是尋常州縣,五十兩勉強夠。若是漕運樞紐、邊關要隘,一百兩打不住。更有些地方……不是銀錢能打通的。”
他說話時目光始終落在陳延年臉上,似在觀察細微反應。
陳延年面色不變:“所以需要韓先生這樣的人出面。”
“我?”韓凌風輕笑,“陳掌柜可知我為何能坐在江北二十年?”
“愿聞其詳。”
“因為我懂規(guī)矩。”韓凌風端起粗瓷茶盞,啜了一口冷茶,“官有官道,匪有匪路。該給的銀子一分不少,不該碰的線一寸不越。該硬的時候寸土不讓,該軟的時候低頭賠笑——這里頭的分寸,差一絲便是萬劫不復。”
他放下茶盞:“陳掌柜今年二十五?這個年紀能有這般謀劃,已是難得。但有些事,不是紙上算算就能明白的。”
這話說得平淡,卻字字如針。
陳延年沉默片刻,忽然問:“韓先生今日肯坐在這里,是覺著乘風驛可做,還是覺著……我陳延年可交?”
韓凌風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盯著陳延年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陳掌柜倒是直接。”
“時間緊迫,容不得兜圈子。”陳延年迎著他的目光,“永王府如今盯著青云樓,蘇掌柜月內須赴京籌備分號。乘風驛若要在永王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建起來,必須快。所以今日,我要聽韓先生一句準話——做,還是不做?”
密室陷入寂靜。
老仆在門邊垂手而立,呼吸輕得幾不可聞。油燈火苗微微搖曳,墻上運河圖的影子隨之晃動。
許久,韓凌風緩緩開口:“做。”
一個字,塵埃落定。
陳延年心中那根繃緊的弦,終于松了半分。但他知道,真正的談判才剛剛開始。
“韓先生有何要求?”他問。
“十五個份額,五成話語權。”韓凌風說得干脆,“總號護衛(wèi)人手,由我安排。”
陳延年搖頭:“太多。十個份額,三成話語權。護衛(wèi)人選需經共審。”
“陳掌柜,”韓凌風身體后靠,靠在椅背上,“你要我鎮(zhèn)住場面,卻不肯給我實權。這好比讓人上陣殺敵,卻只給柄木劍——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是不給權,是權責需相配。”陳延年從布包又取出一份契書草案,推過去,“韓先生請看。”
草案上已寫明權責劃分:總號主事掌日常營運、人事調度、風險處置;但份額變更、分號增設、年利分配等重大事項,須經五位東家共議。
韓凌風快速掃過,抬眼:“五位東家?”
“青云樓蘇掌柜與我各占三成,江家一成五,漕幫一成五,韓先生一成。”陳延年解釋,“重大事項,需至少四位東家同意。”
“江家?”韓凌風挑眉。
“徐州通判府。”
韓凌風沉吟片刻:“官面上的人……也好。”他話鋒一轉,“但這一成,不夠。”
“韓先生想要多少?”
“至少一成五。”韓凌風指尖輕叩桌面,“另,我要查青云樓的底。”
最后一句,石破天驚。
陳延年面色一沉:“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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