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府的回信,是在第五日清晨送到的。
那時天剛蒙蒙亮,青云樓后巷的青石板還沁著夜露。值夜的伙計阿福正倚在門邊打哈欠,眼皮耷拉著,忽見巷口轉(zhuǎn)進個人來。
來人走得不快,步子卻穩(wěn),一身半舊的靛藍棉袍,腰間束著尋常布帶。走近了才看清,是張三十來歲的臉,相貌平平,唯有一雙眼睛沉得很。
阿福瞬間醒了神。
“蘇掌柜可起了?”來人開口,聲音不高。
“起、起了……”阿福忙側(cè)身,“您請進。”
“不必。”來人從懷中取出枚漆封銅管,“將此物交予蘇掌柜,就說‘三日為期’。”
銅管遞到阿福手里,尚有余溫。
阿福不敢怠慢,捧著銅管小跑上樓。書房里燈已亮了,蘇慕云正與陳延年對坐說話,桌上攤著幾本賬簿。
“蘇掌柜,有人送來禮物,還有一句話‘三日為期‘。”
蘇慕云接過銅管,指尖觸到微溫,心下便是一沉。
這般急趕著送來的信,不會是什么好兆頭。
他旋開銅管封蠟,抽出信箋。紙是上好的玉版宣,墨卻用得極省,只寥寥數(shù)行:
“準。朱雀街甲字七號,一月為期。徐州樓年奉六成。勿負。”
落款處單一個“廉”字,鈐方小印。
蘇慕云將信遞給陳延年,陳延年看完半晌沒說話。
“六成……”許久,他才低聲道。
“比預(yù)想的少。”蘇慕云將信紙攤在桌上,指尖輕點那個“廉”字,“他要的是長久收益,若是直接鯨吞,你我必不會真心出力。”
這話說得冷靜,陳延年卻聽出里頭分量。永王留這四成余地,不是心慈,是算計——他要的是一個能持續(xù)生財?shù)漠a(chǎn)業(yè),便不能逼得太狠。這道理他們懂,永王更懂。
“一個月。”陳延年看著信上日期,“你帶誰去京城?”
“如今只有周文硯可帶,”蘇慕云頓了頓,“護衛(wèi)不必帶了,我入京后再尋。你可將原來陳記布莊的掌柜調(diào)幾人過來幫你。”
陳延年點頭,他原也有這想法。如今錢小心已隨青羅與夏含章遠行,周誠與趙順皆不能動用,也只有周文硯一人可隨蘇慕云入京了。
兩人正說著,門外又響起腳步聲。
伙計壓低聲音報:“陳掌柜,趙堂主派人送信來了。”
趙雄的信極短,短到只有一行字:
“人已至,福運貨棧后園,酉時三刻,憑令入。”
隨信附了枚鐵令牌。巴掌大小,沉手得很。正面印刻個“漕”字,背面是蜿蜒水紋,細看能辨出是運河的略圖。
陳延年將令牌握在掌心,冰涼觸感讓他心神稍定。
“今日?”蘇慕云問。
“宜早不宜遲。”陳延年起身。
午時剛過,陳延年開始換裝。
他從柜中取出件靛青直裰,料子半新不舊,袖口有細密磨痕——這是城中備考科舉的寒門書生常穿的樣式。又翻出個洗得發(fā)白的舊布包,往里塞了兩本賬冊模樣的冊子,封皮題著《漕運紀略》。
對鏡看了看,鏡中人面色微黃,眼下有淡青,像個熬了夜讀的書生。
蘇慕云推門進來,見狀頓了頓:“這身……像。”
“要的就是像。”陳延年整了整衣襟,“讀書人清貧,卻愛打聽雜事。去書肆淘舊書,最不惹眼。”
他從后門出去,沒乘車,夾著布包沿街慢行。
初春午后,日頭暖融融的。街邊茶攤坐著幾個閑-->>漢,賣炊餅的老婦正打盹,兩個孩童追著蹴鞠跑過巷口——一切都尋常。
陳延年走了約一刻鐘,拐進西城一條窄巷。巷底有家小書肆,門面逼仄,檐下懸的木招牌都掉漆了。
掌柜是個干瘦老頭,姓吳,正戴著花鏡修補書頁。見陳延年進來,抬了抬眼皮:“陳相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