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華芯、龍騰的戰略合作框架協議在精心打磨后,終于簽署。新聞稿低調發出,卻在業內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這標志著紅星不再滿足于單點突破,開始有意識地向產業鏈的上下游延伸觸角,試圖編織自己的生態網絡。
然而,深海的航行,越往下,壓力越大。
奧創電子對紅星“合縱連橫”的反應,不再是隔空的輿論戰或單一的價格騷擾,而是更精準、更具壓迫性的多點施壓。
首先感受到寒流的是國際市場。那家原本已重啟合作評估流程的北美數據中心運營商,其采購副總裁親自給林一打來電話,語氣遺憾地表示,經過“更全面的風險評估”,公司董事會最終決定,“在當前復雜的國際環境下”,暫不引入新的、“地緣背景敏感”的核心元器件供應商。盡管對方的cto私下仍對紅星技術贊譽有加。
幾乎同時,歐洲那個重要的行業聯盟,發布了對新供應商準入白皮書的第一次修訂解釋說明。其中對“供應鏈地緣政治風險評估”一條,增加了更具體的“參考因素”,包括“核心技術來源國是否擁有出口管制法律框架”、“企業高管團隊與特定國家機構的關聯度”等,條條都像無形的軟刀子,架在紅星這樣的企業脖子上。
“他們正在將技術問題政治化,用非市場手段構建新的壁壘。”負責國際業務的副總裁聲音沙啞,帶著一股難以宣泄的憤懣。
更讓林一心頭沉重的是來自資本市場的反饋。盡管紅星交出的季報依然亮眼,二代產品放量順利,但與華芯、龍騰的合作尚處于投入期,短期內無法貢獻利潤。一些原本看好紅星技術股事的海外基金,開始表達對紅星“過于激進”的生態布局和“可能因此分散核心精力”的擔憂。做空機構阿爾法研究適時地發布了新的短評,標題直白:《紅星科技:迷失在生態夢里的技術明星?》。
股價應聲回調,雖然幅度不大,卻像一根刺,扎在每一個關心紅星的人心里。
外部的壓強,也開始在內部引發細微的裂痕。
一次關于下一代技術路線圖的內部分歧,在研發團隊內部引發了激烈的爭論。一派認為應該繼續沿著現有復合基板技術路線深耕,追求極致的性能與成本平衡;另一派則受到林一提出的“拓撲絕緣體”構想的啟發,認為應該投入資源,開辟更具顛覆性的第三代技術路徑。
雙方爭執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支持現有路線的人認為新構想“過于虛無縹緲,風險巨大”;支持新路線的人則批評對方“缺乏遠見,甘當追隨者”。原本團結一致的研發團隊,第一次出現了理念上的分化。
“林總,這樣吵下去不是辦法,會嚴重影響當前項目的進度。”技術副廠長憂心忡忡地向林一匯報。
林一看著會議室里因激烈爭論而面紅耳赤的工程師們,沒有立刻制止。他感受到了那種因前路不明而產生的焦慮,正在轉化為內部消耗的壓力。
家庭的港灣里,也并非全然平靜。林曦從瑞士發來的第二封信,字里行間透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與自我懷疑。
“……我們嘗試用藝術去解讀量子世界的不可測性,但很多時候,我感覺自己像個在深海邊緣試圖窺探深淵的孩子,看到的只有一片令人眩暈的黑暗。科學家們用數學語描述的世界,與我們用感官和經驗理解的世界,仿佛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我之前的創作,是否太過依賴于對父輩工業世界的直觀感受?當面對這些真正前沿、超越日-->>常的領域時,我原有的‘根脈’似乎不夠用了……”
信紙上,甚至有幾處被水滴暈開的字跡。
女兒在藝術探索的深水區,同樣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和迷失。
內外交困,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仿佛要將剛剛駛入深海的紅星壓垮。
林一沒有召開緊急會議,也沒有下達任何強制命令。他獨自一人在辦公室里待到深夜,墻上《熔》的畫作在臺燈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靜,那熾熱的爐火仿佛在無聲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