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春天,來得有些遲。浦江兩岸的梧桐樹才剛抽出嫩綠的新芽,空氣里還殘留著幾分冬日的料峭。紅星集團總部大廈里,那股因專利訴訟而繃緊的弦,并未因季節更替而有絲毫松弛,反而在一種拉鋸戰的消耗中,顯得更加堅韌。
訴訟已然進入了最磨人的證據開示和專家證人環節。雙方的律師團隊在會議室內外頻繁交鋒,成箱的文件被調閱、分析,技術術語和法律條文交織成的迷霧,消耗著巨大的財力和心力。林一每周都要聽取法務團隊的專項匯報,那些冗長而充滿對抗性的進程,讓他眉宇間的“川”字紋路似乎又深了幾分。
“林總,對方又在拖延時間,要求我們提供五年前的所有相關研發郵件記錄。”法務總監揉著太陽穴,聲音里帶著疲憊。
“給他們。”林一語氣平靜,“但要嚴格按照范圍來,無關的一字不給。同時,盯緊他們要求的每一項,只要超出范圍,立刻提出異議。這場仗,打得就是細節和耐心。”
他深知,對方憑借雄厚的資本,打的就是消耗戰,企圖拖垮紅星的資金鏈和士氣。但他不能退,每一步都必須走得精準而頑強。
與此同時,研發院里,那款被視為“破局利器”的新型磁性材料,在從小試轉向中試放大的過程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瓶頸。材料的批次穩定性始終無法達到理想狀態,性能參數在實驗室里完美無缺,一到中試線上就出現波動。
技術副廠長帶著黑眼圈,向林一匯報進展,語氣沉重:“林總,問題比預想的復雜。實驗室的環境控制太完美了,到了產線上,溫度、濕度、粉塵的微小變化,都會影響材料的燒結過程和最終性能。我們可能需要重新調整整個燒結曲線的控制邏輯,甚至……對中試線的環境進行改造。”
這意味著一筆不小的追加投入,和無法預估的時間成本。會議室里一片沉寂。
林一沉默地看著屏幕上那條起伏不定的性能曲線圖,良久,才開口道:“預料之中。從實驗室到工廠,本就是一道鬼門關。不要急于求成,把問題一個個拆解清楚。環境改造需要多少預算,做個方案報上來。時間我們拖不起,但質量更馬虎不得。”
他的鎮定,像給焦灼的技術團隊注入了一劑穩定劑。
就在林一為技術和法律的雙重夾擊殫精竭慮時,家庭的日常,也在以一種更具體、更瑣碎的方式,牽扯著他的心神。
女兒林曦對畫畫的熱情與日俱增,已經從隨便涂鴉,進化到了要求“像樣子”的階段。她不再滿足于用彩色水筆,開始覬覦宋清畫設計草圖用的、價格不菲的輝柏嘉彩鉛和溫莎牛頓水彩。
“媽媽,我們美術老師用的就是這個牌子的顏料!畫出來的天空可好看了!”林曦抱著一本美術教材,指著上面的圖片,眼巴巴地看著宋清。
宋清有些猶豫,倒不是舍不得錢,而是覺得孩子還小,用這么好的工具是否必要,會不會養成浪費的習慣。她看向林一,想聽聽他的意見。
若是以前,林一或許會覺得這是小事,直接答應便是。但此刻,他看著女兒渴望的眼神,又聯想到研發院里那個因為細微環境變化而波動的材料參數,心里忽然有了一絲不同的觸動。
他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蹲下身,平視著女兒:“曦曦,你知道爸爸廠里的叔叔阿姨,為了做出一個好用的零件,要反復試驗很多次嗎?”
林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畫畫也是一樣。”林-->>一拿起她之前畫的一幅畫,上面是她想象的未來的家,房子是糖果做的,云朵是,“你用普通彩筆,也能畫出很棒的糖果房子。但如果想畫出更細膩的顏色,比如云朵那種軟綿綿的感覺,就需要更好的工具,而且,還需要學習怎么使用這些工具,對不對?”
他帶著商量的口吻繼續說:“這樣吧,爸爸可以先給你買一套基礎的、適合你現在用的畫具。但是,我們要約法三章:第一,要愛惜,不能浪費;第二,要堅持練習,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工具只是幫助你表達想法,真正好看的畫,是因為你心里有想畫的東西,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