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所開盤的瘋狂,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申城,并以電波的速度向著全國擴散。老周的亭子間徹底成了風暴眼,那部破電話的鈴聲再也沒有停歇過,來自天南地北的詢問、報價、合作請求幾乎要將線路撐爆。空氣中彌漫著香煙、汗水和一種被金錢灼燒后的焦糊味。
林一卻在這極致的喧囂中,反常地沉寂下來。他沒有像老周那樣沉浸在數字飆升的狂喜中,也沒有急于計算自己此刻紙面上驚人的財富。他把自己關在閣樓里,只有每天傍晚,會準時出現在與張文遠約定的那個小飯館。
飯館油膩嘈雜,與資本市場的光鮮格格不入。但這里成了林一獲取冷靜信息、梳理思路的據點。
“延中實業收盤,三百二十五。”張文遠推了推眼鏡,將一張手寫的價格單遞給林一,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學者式的平穩,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他是規則的解讀者,此刻卻親眼見證了規則被資本的情緒碾碎。
“飛樂音響,兩百九。愛使電子,沖破了三百。”老周灌下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眼睛里血絲密布,卻興奮得像個孩子,“林老弟,咱們那點本錢,現在翻了多少倍?你算過沒有?我他媽都不敢算!”
林一接過價格單,目光快速掃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當然算過。粗略估算,他投入的不到三萬元本金(扣除購買認購證和預留流動資金的五千七),加上那十六份認購證本身的價值,此刻的股票市值,已經逼近六十萬大關!
六十萬!在1992年,這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財富。
但他關心的不是這個數字本身。
“黑市呢?場外交易什么價?”林一放下單子,問老周。
“更高!”老周壓低聲音,身體前傾,“延中實業的股票,黑市上有人喊到三百八,三百九!還他媽不一定買得到!現在是有價無市!都在捂盤!”
林一點點頭。這正是他預料中的情況。新股上市供應量極少,而洶涌的購買需求幾乎是無底的。價格被情緒推動,脫離了任何基本面分析,進入純粹的博傻階段。
“林先生,”張文遠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現在這個價格,已經嚴重偏離了這些公司的實際價值。按照市盈率、凈資產計算……這完全是泡沫。”
“我知道。”林一平靜地回答,“但這泡沫,現在還很堅硬。”
他看向老周:“周哥,放出風去,我們手上有延中和飛樂的股票,量不大,但價格……按黑市最高價上浮百分之五。”
老周眼睛瞬間瞪圓了:“賣?!現在賣?!林老弟,這價格還在漲啊!說不定明天就沖四百了!”
“按我說的做。”林一語氣不容置疑,“先試探一下市場反應,出掉……五分之一。”
他需要現金。不是用于消費,而是為了下一步的計劃。同時,他也需要測試這個瘋狂市場的承接力。全部身家押在里面,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和流動性。
老周雖然不解,但對林一的判斷已經形成了一種盲目的信任,嘟囔著答應下來。
張文遠看著林一,眼神里多了一絲探究。這個年輕人,在如此巨大的財富面前,表現出來的冷靜和克制,讓他感到心驚。
接下來的幾天,股市繼續著它的神話。價格像脫韁的野馬,每一次跳動都牽動著無數人的神經。林一讓老周分批、小量地拋售手中的股票,每一次都迅速被狂熱的市場吞噬,換回一沓沓厚厚的現金。
這些現金,被林一重新打包,藏匿在閣樓更隱蔽的角落。它們不再是抽象的股票市值,而是實實在在的、可以撬動未來的力量。
隨著現金的不斷回流,林一內心的計劃也越發清晰。他知道,這種純粹的資本游戲不可持續,政策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他必須在盛宴結束前,找到將資本轉化為實業的路徑。
他開始讓張文遠留意申城,特別是浦東新區,關于土地轉讓、廠房租賃、以及小型集體企業或國營廠改制出售的信息。他的要求很明確:位置要好,規模不要求大,但產權或使用權要清晰,最好有改造和發展的潛力。
張文遠雖然不解林一為何在股市如火如荼的時候分心去做這些“苦哈哈”-->>的實業調查,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去搜集資料。
就在林一暗中布局實業的同時,一場他預料之中的風波,悄然找上了門。
這天晚上,林一剛從飯館回到閣樓,老周就臉色凝重地跟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穿著灰色夾克、眼神精悍的男人。
“林老弟,這兩位……是工商局的同志,想找你了解點情況。”老周的聲音有些發緊。
林一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動聲色,客氣地將兩人讓進屋內:“兩位同志,請坐。地方簡陋,別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