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股認購的日子,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期盼中終于到來。
銀行門口再次排起了長龍,但這一次,氣氛與購買認購證時截然不同。少了些盲目的狂熱,多了些孤注一擲的凝重。人們手里緊緊攥著中簽的認購證和或多或少的現金,眼神交匯間,充滿了對未來的渴望、算計,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林一沒有去排隊。他將認購所需的資金和那十六份中簽認購證交給老周,由他利用早已打點好的關系,從特殊渠道辦理認購手續。他自己,則像一頭遠離喧囂獵場的頭狼,冷靜地蟄伏在閣樓里,通過老周帶回來的零星消息和張文遠提供的分析,遙控著這場至關重要的“兵力投放”。
資金有限,必須精準。他放棄了幾個盤子過大或前景不明的公司,將主要火力集中在了延中實業、飛樂音響等五六家在他看來最具潛力的“原始股”上。每一份認購證的投向,都經過反復權衡。
當老周帶著辦理完所有手續、蓋滿了鮮紅印章的憑證回來時,額頭上滿是汗水,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辦妥了!十六份,全投進去了!”老周將一疊厚厚的股權確認單拍在桌子上,長長舒了口氣,隨即又忍不住問道:“林老弟,這下可是真真正正的全部身家押上去了!連那三萬塊都沒留多少!你……你就一點不慌?”
林一拿起那疊確認單,指尖拂過上面冰冷的印刷字和溫熱的印泥。這些輕飄飄的紙張,此刻承載著他所有的資本、野心,以及他對宋清的承諾。
“慌有用嗎?”他抬起頭,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處,跳躍著一簇幽暗的火苗,“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成了接下來幾個月的主旋律。
但這種等待,并非靜止。新股認購結束,但認購證的黑市并未完全冷卻,未中簽的認購證在一些人看來成了廢紙,而在另一些人眼中,或許還蘊含著第二次、第三次搖號的希望(盡管希望渺茫),價格起伏不定,依舊有小規模的交易在進行。
林一讓老周用剩余的一點流動資金,繼續在這個逐漸萎縮的市場里尋找機會,蚊子腿也是肉。他自己,則開始將目光投向更遠處。
他讓張文遠幫忙收集更多關于已認購公司的公開信息,哪怕是工廠門口貼的一張通知,或者地方報紙上一篇不起眼的報道,他都仔細研讀。同時,他開始留意申城,乃至全國范圍內,關于企業改制、土地批租、外貿政策的一切動向。
他的閣樓墻上,貼滿了各種剪報和手繪的圖表,紅線藍線縱橫交錯,像一張巨大的戰略地圖。他知道,股票市場的瘋狂只是暫時的、畸形的,真正的根基,還在實業,在政策引導下的產業變遷。
時間在焦灼的期盼和冷靜的觀察中,滑入了1992年的五月。
初夏的申城,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種不同尋常的燥熱。
這天下午,林一正在閣樓里分析一份關于浦東新區土地開發的內部傳閱資料(通過張文遠的渠道弄到的復印件),老周像一顆被點燃的炮彈,連滾帶爬地沖了上來,甚至連門都忘了敲。
“林……林一!!”老周的臉因為極度激動而扭曲,聲音嘶啞變形,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交……交易所……開了!延中!延中實業!!開盤……開盤……”
他劇烈地喘息著,手指顫抖地指著窗外。
林一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起來!他丟下手中的資料,幾步沖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
遠處,象征著中國資本市場正式啟航的申城證券交易所所在的區域,似乎-->>并無異樣。但一種無形的、巨大的聲浪,仿佛正隔著遙遠的空間,轟擊著他的耳膜。
他猛地回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老周:“開盤多少?!”
老周狠狠咽了口唾沫,伸出兩根手指,又覺得不夠,猛地再加一根,幾乎是吼了出來:
“三百!!開盤直接沖到了三百!!比發行價翻了三十倍!!三十倍啊!!!”
“三百……”林一重復了一遍這個數字,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這個瘋狂的數字被證實的那一刻,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讓他感到一陣短暫的眩暈。
三十倍!
他投在延中實業上的那部分資金,瞬間膨脹了三十倍!
而這,僅僅是開始!他知道,這輪狂潮遠未到頂!
“其他呢?飛樂呢?”林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