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發條,在車間機床的轟鳴聲和國庫券的輾轉中飛快流逝。林一的生活變成了精確的兩點一線:機械廠車間,以及通往各個黑市和信息點的路途。
他不再滿足于江州本地零敲碎打的收購。通過那位“李工”的渠道,以及自己從《經濟參考報》中縫廣告里篩選出的幾個外地聯絡人,林一開始了小范圍的跨市操作。他將資金分成幾股,通過郵政匯款給不同城市的聯系人,指定收購年份和價格上限,再讓他們將收來的國庫券通過掛號信寄到他在郵局租用的一個信箱。
風險無疑增大了,資金在途時間拉長,也可能遇到騙子。但他憑借前世歷練出的看人眼光和對時代規則的洞悉,謹慎地選擇合作對象,幾次試探性的小額交易成功后,資金回流和利潤都相當可觀。床板下的舊報紙包裹,厚度在持續增加。
車間里,老師傅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小林,最近魂不守舍的?年輕人,要踏實,技術在手里才是鐵飯碗。”
林一唯唯諾諾地點頭,手上打磨零件的活兒絲毫不見馬虎。他需要機械廠這份工作作為現階段的掩護和穩定收入來源,至少在他羽翼豐滿之前。
休息日,他跑遍了江州城郊幾個較大的村鎮集市。這里的信息更加閉塞,農民們對國庫券的價值認知模糊,往往更急于變現。他用比城里黑市稍低一點,但遠比銀行兌付價高的現金,收到了不少“硬貨”。汗水浸透了他的舊工裝,塵土沾滿了鞋面,但他眼神里的光越來越亮。
偶爾,他會在廠區或者筒子樓附近“偶遇”宋清。有時是她下班路過車間窗外,他會隔著油膩的玻璃對她笑笑;有時是她在水房洗衣服,他會默不作聲地幫她提一桶清水。
話依舊不多。往往只是簡單的問候。
“吃了沒?”
“剛吃完。”
“今天活多嗎?”
“還行。”
但每一次短暫的照面,都能讓林一的心平靜下來,如同遠航的船只短暫停靠進溫暖的港灣。他能感覺到宋清看他的眼神里,那份擔憂并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種安靜的、帶著期待的信任。她會把他偶爾塞過去的、用舊報紙包著的水果或點心默默收下,下一次,會回贈他一雙自己織的毛線手套,或者一瓶腌好的咸菜。
這種細水長流的情感,在拮據而樸實的日子里,默默滋長。
時間滑入1990年。
四月的一個傍晚,林一剛從郵局取出一個外地寄來的厚信封,里面是二十張連號的百元面值國庫券。他仔細核對著券面年份和數量,計算著這一批兌付后的利潤,腳步匆匆。
就在他拐進通往筒子樓的那條小巷時,一個身影踉蹌著從旁邊沖出來,幾乎和他撞個滿懷。
是宋清。
她頭發有些散亂,臉色蒼白,眼眶通紅,明顯是哭過。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牛皮紙信封,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清清?”林一心里一沉,立刻扶住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清抬起頭,看到是他,眼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聲音帶著哽咽:“林一……我媽……我媽住院了……”
林一的心猛地揪緊。宋清的母親,那位總是溫柔待他的阿姨。“怎么回事?嚴不嚴重?”
“是……是腎病,醫生說要做手術,要……要很多錢……”宋清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無助和絕望,“家里……家里湊不出那么多……”
她把手里的信封遞給他,里面是幾張皺巴巴的存單和零星現金,加起來不過三四百塊。這對于一筆可能高達數千元的手術費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
“我爸去找親戚借了,可是……”宋清沒有說下去,但林一明白。這年頭,誰家都不寬裕。
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和責任感瞬間充滿了林一的胸膛。前世,他無力阻止悲劇,眼睜睜看著宋清為了錢走向絕路。這一世,他絕不允許!
“別怕,有我。”他握住宋清冰涼的手,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宋清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她知道林一最-->>近似乎在做些什么,但具體做什么,能賺多少錢,她完全沒概念。在她看來,林一只是個學徒工,能有什么辦法?
“林一,你……”
“相信我。”林一打斷她,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的眼睛,“阿姨的手術費,包在我身上。你現在要做的,是照顧好阿姨,穩住心神。”
他的眼神太堅定,語氣太肯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這種強大的自信,莫名地安撫了宋清慌亂的心。她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送宋清回家后,林一立刻返回自己的宿舍。
他反鎖上門,掀開床板,將那個珍藏已久的舊報紙包裹拿了出來。他坐在床邊,將里面一沓沓整理好的錢全部取出,堆在床板上。
十元的“大團結”,五元的,兩元的,一元的,甚至還有毛票。厚厚的一大堆,散發著油墨和汗水混合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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