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活一次……”
那幾個字,像幾根被遺忘了千年的、早已生銹的琴弦,在王熙鳳那顆被權欲、嫉妒、算計與不甘填滿了的心上,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那聲音很輕,卻又帶著一種穿透了所有偽裝的、直抵靈魂的顫音。
她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狼狽不堪的臉,隔著朦朧的淚眼,看著書案之后,那個依舊平靜得如同神佛般的少年。
他的話,像刀子,將她剝得體無完膚;可他的話,卻又像一扇窗,一扇在她這間密不透風的、即將坍塌的屋子里,被強行推開的、能看到另一片天空的窗。
為自己……活一次?
她王熙鳳這一輩子,可曾有過那么一刻,是為自己而活?
她想起了自己未出閣時,在王家,那個被當作男兒來教養的、說一不二的、眾星捧月的“鳳哥兒”。那時的她,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張揚!她以為,這天下便該是那般的模樣,只要她想要便沒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可后來,她嫁了。
嫁入這潑天的富貴,也嫁入了這無邊的牢籠。
她收起了那份屬于“鳳哥兒”的張揚,學著做一個“璉二奶奶”。她學著,討好那喜怒無常的老太太,學著應付那笑里藏刀的太太,學著為她那個不成器的男人,打理這早已千瘡百孔的家業,學著將自己,變成這榮國府里,最是鋒利也最是得力的……一把刀。
她以為,她掌控了一切。
可到頭來,她所掌控的,不過是那鏡中花,水中月。
他若好了,她便好。
他若敗了,她便只能,跟著他一同墜入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何曾,有過自己?
她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榮辱得失,都早已與這座即將傾覆的大廈,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她看著林乾,看著他那雙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心所有骯臟與不堪的眼。她的心中,那股因被拒絕而生的、巨大的屈辱與不甘,竟在這番血淋淋的剖白之下,一點點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刻,也更為……茫然的悲哀。
她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可她,卻又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在這盤棋上,那真正可悲的、也真正可笑的……位置。
她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她沒有再去看林乾,也沒有再去說什么。她只是彎下腰,從那冰冷的地上,撿起了那件曾被她視作最后武裝的、華美的孔雀羽斗篷。她將它,隨意地搭在了自己的臂彎之上,那姿態,像是在丟棄一件,早已失去了所有意義的、沉重的戲服。
她轉過身,向著門口走去。
她的步子,很慢很穩,再沒有來時那份虛張聲勢的驕傲,也沒有了方才那份搖搖欲墜的狼狽。只有一種,在看清了所有真相之后,塵埃落定的、麻木的平靜。
當她的手,將要觸碰到那扇厚重的門扉時,身后,再次傳來了那個清冷的聲音。
林乾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終究是生出來一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