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去握那只手,也沒有去避。
他只是,重新抓起來那只擦拭干凈的戒尺。
“鳳姐姐,”林乾終于再次開口。他的聲音依舊是淡的,像窗外那輪清冷的、不帶任何情緒的月,“你這筆生意,算錯了三筆賬?!?
生意……
王熙鳳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嗡的一聲。他竟將她這番賭上了所有尊嚴與未來的、掏心掏肺的“投誠”,稱之為……生意。
“其一,”林乾的目光,沒有看她那因屈辱而瞬間漲紅的臉,也沒有看她那因緊身褙子而更顯驚心動魄的身段。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只僵在半空、戴著碩大紅寶戒指的、纖長的手上,“你拿來做抵押的貨物,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榮國府的內囊?賈家百年的積蓄?”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近乎殘忍的譏誚,“鳳姐姐,你比我清楚。如今的賈家,不過是一座早已被白蟻蛀空了的、華美的空殼子。你們所謂的富貴,不過是拆了東墻補西墻的、寅吃卯糧的假賬。你們所謂的積蓄,怕是連填上官中的虧空,都已是捉襟見肘。你拿一座即將傾覆的、負債累累的空莊子,來與我,談一筆能讓你翻身的買賣。姐姐,這世上可有這樣做生意的道理?”
王熙鳳的身體猛地一顫,那只伸在半空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知道……他竟,什么都知道!
“至于你的人……”林乾的目光,終于,從她的手,移到了她的臉上。那目光,依舊是平靜的,卻像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將她那層刻意偽裝出來的、屬于成熟婦人的媚態,一片片地從她的臉上,無情地剝離下來,“姐姐的美貌,冠絕京城,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林乾府中,如今,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姐姐可知,這世上,最是靠不住的,便是這鏡花水月般的、青春美貌。它會隨著歲月,凋零褪色。而我林乾,從不做這般會虧本的買賣?!?
他每說一個字,王熙鳳臉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當他說完,她那張原本還因情動而顯得嬌艷欲滴的臉,已是慘白如紙。
“這,是第二錯賬?!绷智穆曇簦患膊恍?,像一個最是耐心的、正在為學生解題的先生,繼續為她,剖析著這盤她早已輸定的棋局。
“最后”他的聲音,冷了幾分,“你為了這筆生意,所付出的‘道義’,在你心中,怕也高估了它的價值。”
他看著她那雙因震驚而微微睜大的、美麗的丹鳳眼,那聲音,像一根針,精準地扎入了她那顆偽裝著“為夫犧牲”的、高傲的心。
“你今日,求黛玉,求于我??诳诼暵?,是為了你的‘璉二哥’??赡阈睦?,當真,是為了他嗎?”
林乾緩緩站起身,他繞過那巨大的書案,走到她的面前。他比她高出一個頭,那投下的影子,將她那還在微微發抖的、玲瓏的身影,徹底地,籠罩在了一片冰冷的、無處可逃的陰影之中。
“你的‘璉二哥’,”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他在外與那多姑娘廝混時,可曾想過,你在家中為他操持偌大家業的辛勞?他為了一個鮑二家的,便要拔劍將你砍殺時,可曾念過你們夫妻間,半分的情分?他將那秋桐扶了作姨娘,日日與你作對時,你夜夜獨守空房流下的眼淚,他又何曾為你拭去過一滴?”
“你今日,要用你的身子,你的所有,來換他不必去那通州吃苦??伤丝蹋率?,正摟著哪個不知名的粉頭,在那煙花柳巷之中,一擲千金醉生夢死呢?!?
“鳳姐姐,你告訴我,”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你為這般一個男人付出所有,將自己作價幾何?”
“你,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