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乾繼續(xù)道:“舍妹如今既入了我定遠侯府的門,便不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她的一一行,都關(guān)乎我林乾的體面,關(guān)乎-->>定遠侯府的聲譽,甚至……關(guān)乎圣上與太子殿下,對我這個新科狀元的看法。”
他每說一句,賈珍臉上的得意,便收斂一分。
“戴公公是宮中老人,有他做媒,自然是極好的。”林乾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愈發(fā)誠懇,“可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以寧國府如今的赫赫聲威,又娶的是我定遠侯府的妹妹,若只請一位內(nèi)監(jiān)做媒,怕是……分量輕了些。”
他看著賈珍那張已經(jīng)開始變得凝重的臉,微笑著,投下了一顆真正的驚雷。
“依我之見,此事,不如由我親自上書,奏請圣上。請皇后娘娘,或是東宮的太子妃娘娘,降下懿旨賜婚。如此一來,既彰顯了圣上對我們兩家聯(lián)姻的恩寵,也成全了珍大爺您的一片愛子之心。將來蓉哥兒與弟妹成婚,那可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是整個京城,獨一份的榮耀。珍大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一句“奏請圣上”,如同一盆混著冰碴的雪水,從賈珍的頭頂,兜頭澆下,讓他那顆被貪婪與欲望燒得滾燙的腦子,瞬間,凍得一個激靈。
請皇后賜婚?
讓東宮介入?
那意味著,寧國府,這座他一手打造的、藏污納垢的安樂窩,將要被徹徹底底地,暴露在皇權(quán)那最是無情的、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他平日里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那些荒唐不堪的丑事,哪怕只泄露出半分,都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哪里是想求什么“獨一份的榮耀”?他要的,只是一個能為他所用、能為他帶來好處、卻又家世清白、可以任他拿捏的兒媳婦!
賈珍的后背,瞬間便滲出了一層的冷汗。他看著林乾那張依舊溫和純良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發(fā)自骨子里的、名為“恐懼”的情緒。
眼前這個少年,不是綿羊,不是玉兔。
他是一頭披著羊皮的、微笑著的……猛虎。
“這個……這個……”賈珍的喉嚨一陣發(fā)干,那份屬于寧國府當(dāng)家人的威風(fēng),消失得無影無蹤,“林大人……思慮得……是、是周全。只是,此等小事,怎好……怎好去驚動皇后娘娘與圣上……”
“哦?”林乾故作驚訝地看著他,眼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不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怎會是小事?更何況,這關(guān)乎著寧國府與定遠侯府兩家的顏面。難道在珍大爺眼中,蓉哥兒的婚事,竟不配得這份榮耀嗎?”
一頂大帽子,輕輕地,扣了上來。
賈珍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進退兩難。答應(yīng),是自尋死路。不答應(yīng),就是當(dāng)眾承認,他寧國府,他賈蓉,配不上皇后的賜婚,這傳出去,比殺了他還難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乾再次笑了。
他主動為賈珍,遞上了一個臺階。
“當(dāng)然,珍大爺?shù)念檻],我也明白。或許,是我太過心急了。”他嘆了口氣,擺了擺手,“也罷。此事,的確重大。不如,就依著長幼尊卑的規(guī)矩來。等家父不日回京,再由他老人家,親自,與珍大爺您,細細商議這門親事,如何?”
賈珍聞,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好,好!林大人說的是!理當(dāng)如此,理當(dāng)如此!等林姑父回京,咱們再議,再議!”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連那杯茶,都顧不上再喝。
“那個……今日天色不早,我與蓉兒,就不多做叨擾了!”他拉起還在癡癡看著秦可卿的賈蓉,對著林乾,草草地拱了拱手,“告辭,告辭!”
說罷,便領(lǐng)著兒子,幾乎是逃也似的,向著廳外走去。那來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與去時的狼狽倉皇,形成了最是鮮明的、也最是可笑的對比。
林乾站起身,將他們,一直送到門口。
“珍大爺,慢走。”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客氣。
可落入賈珍的耳中,卻不啻于,那來自地府深處的、魔鬼的低語。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