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密疏后的日子里,巡鹽御史府邸的表面上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但暗地里,一股緊繃的氣氛卻在悄然彌漫。
林如海不再頻繁召見幕僚,而是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一遍遍地推演著《新策》在京城可能遇到的種種詰難與攻擊,并一一擬定應(yīng)對之策。他的腰桿,仿佛一夜之間挺得更直了。
而林乾,則恢復(fù)了往日的作息。晨起練武,白日讀書,閑暇時便陪著黛玉。
“兄長,父親這幾日似乎……不一樣了。”在后花園的暖亭中,黛玉捧著一碗林乾親手為她調(diào)配的蓮子羹,小聲說道。她心思剔透,早已察覺到府中的變化。
“父親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林乾笑著,將一塊剝好的橘子遞到她唇邊,“你看,天邊的烏云總是要散的,對不對?”
黛玉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張口含住橘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化開,沖淡了心中的一絲憂慮。只要兄長在身邊,她便覺得無比安心。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早已是暗流洶涌。
奏疏送走后的第五天,揚州最大的鹽商,汪家家主汪淮山,親自登門拜訪。
這位在揚州城跺跺腳都能讓地面抖三抖的鹽業(yè)巨擘,年過五旬,體態(tài)微胖,臉上總是掛著和氣生財?shù)男θ?,但那雙小眼睛里,卻時時刻刻閃爍著精明的寒光。
客廳內(nèi),林如海端坐主位,神色淡然。
“林大人,”汪淮山呷了一口茶,笑呵呵地開口,“近來聽聞大人為鹽課之事煩憂,日夜操勞,我等做商賈的,看著也于心不忍。今日特來,是想為大人分憂解難。”
他放下茶杯,從袖中摸出一張紙,輕輕推了過去。
“這是揚州八大鹽商聯(lián)名簽下的保帖。我等愿意再捐一百萬兩白銀,助大人填補今年的鹽課虧空。只求大人高抬貴手,對我等過往的一些……小疏忽,莫要再追查了?!?
一百萬兩!
即便是林如海,聽到這個數(shù)字,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這些鹽商的富庶,遠(yuǎn)超他的想象。這幾乎相當(dāng)于國庫一年鹽稅收入的兩成!
若是半個月前,面對這份“厚禮”,他或許會掙扎,會猶豫。但現(xiàn)在,他心中只有冷笑。
這哪里是分憂,這分明是封口!是試探!
一旦他收下這筆錢,便等于徹底與他們同流合污,那份送往京城的奏疏,也將成為一柄懸在自己頭頂?shù)睦麆Α?
就在林如海開口拒絕之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傳來。
“汪員外好大的手筆?!?
林乾緩步走出,對著汪淮山微微躬身一禮:“晚輩林乾,見過汪員外。”
汪淮山瞇起了眼睛。對于這位巡鹽御史的養(yǎng)子,他有所耳聞,卻從未放在心上。此刻見他突然插話,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但臉上依舊是笑容可掬:“原來是林公子。不知公子有何高見?”
林乾直起身,臉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純真笑意:“高見談不上。只是晚輩覺得,汪員外這份保帖,送得不是時候?!?
“哦?此話怎講?”
“家父乃朝廷欽命的巡鹽御史,職責(zé)便是稽查鹽政,為國斂財。如今鹽課有虧,自當(dāng)竭力彌補。若收了員外的銀子,豈不是置朝廷法度于不顧,成了尸位素餐的貪官?”林乾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家父一生清譽,可不是區(qū)區(qū)一百萬兩能買下的?!?
說到“區(qū)區(qū)”二字時,他特意加重了語氣,那份云淡風(fēng)輕,仿佛談?wù)摰牟皇前偃f白銀,而是一百文錢。
汪淮山的笑容,終于有了一絲僵硬。
他死死地盯著林乾,試圖從這個少年的臉上看出些什么??赡请p眼睛清澈見底,沒有絲毫的貪婪或算計,只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