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養子,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中,少年那句“絕佳良機”仿佛一道驚雷,在他幾近枯竭的心湖中炸開了驚濤駭浪。
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那雙深陷的眼眸里,先是閃過一絲荒唐的錯愕,隨即被一種近乎絕望的審視所取代。他撐在案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乾兒,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此事關乎我林家滿門性命,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他的聲音嘶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透著被現實逼到墻角的疲憊與謹慎。這不是兒戲,這是能讓無數人頭落地的朝堂風暴。
然而,林乾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輕佻或畏懼。他只是平靜地走上前,越過那張畫滿了朱砂紅線的地圖,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狼毫,鋪開一張嶄新的宣紙。
那份從容,那份篤定,竟讓林如海滿腹的斥責之,一時堵在了喉間。
林乾蘸飽了墨,手腕懸停,筆鋒落下,四個沉穩有力的大字躍然紙上——
官督商辦。
“父親,”林乾沒有抬頭,聲音清晰而穩定地在書房中回響,“兩淮鹽政之弊,根源在于官鹽一體,鹽商世襲,早已結成鐵板一塊。他們上欺朝廷,下壓百姓,私鹽泛濫不過是其盤根錯節的毒瘤上,生出的一顆膿瘡罷了。”
“我等若只想著如何擠壓私鹽,便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殊不知,真正的病灶,在官鹽本身!”
林如海的呼吸猛地一滯。他身為巡鹽御史,如何不知這其中的關竅?但他所想的,是如何在這腐朽的框架內修修補補,從未想過……要將這框架整個推倒!
林乾放下筆,轉向父親,目光銳利如刀:“所謂‘官督商辦’,便是將鹽的產、運、銷三權分離。朝廷,只負責制定規則,核發鹽引,監督稅收。而具體的運銷事宜,則放開給民間有實力的商賈去做?!?
“如此一來,鹽商不再是世襲罔替的毒瘤,而是憑資本與能力競爭的商人。他們為了利潤,自會竭力打擊私鹽,拓展銷路。朝廷則可坐收漁利,既斷了他們勾結官員、侵吞鹽課的根,又能利用他們的力量,讓官鹽如活水一般,流遍大周的每一個角落!”
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林如海渾身巨震!
他這三年來,日日夜夜都在與那些根深蒂固的鹽商周旋,心力交瘁,卻始終無法撬動分毫。而林乾此策,竟是從根本上釜底抽薪,直接廢了那些世襲鹽商的命根子!
“可……可鹽引呢?”林如海聲音顫抖,他想到了一個更深層的問題,“鹽引乃朝廷所發,歷來是貪腐重災之地,偽造、倒賣層出不窮,又該如何監管?”
林乾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他再度提筆,在“官督商辦”四字旁,又寫下了七個字。
鹽引票號一體化。
“父親可知京中的大通票號、四海錢莊?”
林如海下意識點頭,那是大周實力最雄厚的幾家金融機構。
“將鹽引的發放與兌換,與這些信譽卓著的票號掛鉤?!绷智恼Z速不快,卻帶著一種洞穿未來的力量,“每一張新鹽引,都由官府與票號共同簽發,附上獨有的暗記與編號。商人憑引運鹽,到岸之后,必須在指定的票號分號進行核驗,方能提貨銷售。鹽稅,也由票號代為征繳,直接劃入國庫專戶?!?
“如此,鹽引便不再是一張簡單的紙,而是一張流通的‘銀票’!票號為了自身信譽,會用最嚴密的手段防偽查驗,比我們官府的衙役可靠百倍。官商勾結、私吞稅款之路,將被徹底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