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開手,那份救命稻草般的奏報,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他癱坐在龍椅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只剩下一張空洞的皮囊。
“京營……”他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聲音,“京營呢?城里的守軍呢?”
王承恩抬起頭,臉上已是老淚縱橫:“陛下……京營在上次守城時便已傷亡慘重,雖補充了新兵,但……但戰力遠不及從前。如今城中各營,將不知兵,兵不知將,軍械糧草……也……也只是勉強夠用……”
他不敢說得太明白。
何止是勉強夠用。
林淵在時,以雷霆手段鎮壓全城,尚能勉強維持。林淵一走,那些被壓制下去的將領們,又開始故態復萌。克扣軍餉、虛報兵額、拉幫結派……短短月余,林淵好不容易整肅起來的一點風氣,便已蕩然無存。
如今的京城,就是一個外表看著還算光鮮的巨大空殼子。
朱由檢似乎也想到了這些。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想起了吳三桂。
他把關寧鐵騎派去了山海關,去抵擋多爾袞的主力。他甚至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向吳三桂保證,京師穩固,讓他無需擔憂后路。
現在想來,多么可笑。
他就像一個拙劣的賭徒,將自己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了一張桌子上,卻沒發現,另一張桌子上的賭局,已經到了要被掀翻的邊緣。
“呵……呵呵……”他低聲地笑了起來,笑聲空洞而悲涼,在這寂靜的大殿里回蕩,聽得王承恩毛骨悚然。
“報——!”
就在這時,殿外又傳來一聲凄厲的通傳。
一名小太監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渾身都被汗水濕透,手里高舉著一份插著三根翎羽的文書。
那是……山海關的軍報!
王承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
屋漏偏逢連夜雨。
朱由檢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緩緩地,用一種極其緩慢的、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動作,抬起了頭。
他沒有去看那份軍報,而是望向了東北方。
那里,是山海關的方向。
他知道,吳三桂在等他的援軍。
他知道,那座雄關,正在用無數大明好兒郎的血肉,抵擋著韃子的鐵蹄。
可他,什么都給不了。
沒有一兵一卒,沒有一粒一粟。
他甚至連一句“務必堅守”的空話,都再說不出口。
巨大的無力感和羞恥感,像兩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無法呼吸。
他感覺自己不是什么大明天子,而是一個無恥的騙子,一個懦弱的逃兵。他欺騙了林淵,欺騙了吳三桂,欺騙了天下所有對他還抱有期望的臣民。
“拿……過來。”
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將文書呈上。
朱由檢沒有接,只是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空洞的眼睛,盯著文書上的血跡。那血跡早已干涸,變成了暗褐色,卻仿佛依舊溫熱,燙得他靈魂都在戰栗。
他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寫了什么。
無非是“傷亡慘重”、“糧草告急”、“懇請速發援兵”……
每一個字,都是對他這個無能君主的最惡毒的控訴。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朱由檢的口中噴出,濺灑在身前的御案上,將那份關于江南的、還未來得及批閱的奏折,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紅。
他的身體晃了晃,從龍椅上滑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磚上。
“陛下!”
“陛下!”
王承恩和一眾太監發出驚恐的尖叫,蜂擁而上。
朱由檢卻對周圍的呼喊充耳不聞。他倒在地上,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殿頂那繁復的藻井,一行清淚,從他空洞的眼角,緩緩滑落。
完了。
這一次,是真的完了。
林淵,朕的林愛卿……你,還能創造奇跡嗎?
你,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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