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彪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他知道這幫守城的丘八最是難纏,敲詐勒索是家常便飯。若是平時,塞點銀子也就過去了,可今天,車里是陳圓圓,萬一被他看到真容,節外生枝,那林淵……
他不敢想下去,連忙上前一步,用自己肥胖的身軀擋在車前,同時不動聲色地將一小袋碎銀子塞進了百戶的手里,壓低聲音道:“軍爺說笑了,是田貴妃家的一位遠房親眷,回鄉省親。上頭交代了,不能拋頭露面,驚擾了貴人。還請軍爺行個方便,一點茶水錢,不成敬意。”
百戶掂了掂手里的銀子,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但依舊沒有放行的意思:“田貴妃的親眷?那更得查仔細了。如今城外流寇四起,萬一貴人出了什么差池,我們兄弟可擔待不起。按規矩,車里的人,得下來,讓我們驗明正身。”
錢彪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這是遇到硬茬了。對方顯然是嫌錢少,想再敲一筆。可他不敢再給錢了,那樣會顯得更加心虛。
就在他急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從隊伍后面傳來。
“王百戶。”
眾人回頭,只見林淵不知何時已經下了馬,走上前來。他對著那守城百戶,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那王百戶一愣,瞇著眼打量著林淵,覺得有些面熟:“你是……”
“北司的。”林淵淡淡道,并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飛魚服上一個不起眼的紋章標記,“前些日子,你手下有個叫趙四的兵士,在德勝門外賭坊里欠了印子錢,被人扣了。駱指揮使派我去處理的,當時,王百戶你也在場。”
王百戶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想起來了。那天晚上,這個年輕人一句話沒說,只用三刀,就廢了賭坊三個打手的胳膊,那狠辣的眼神,他至今還記得。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駱指揮使——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南鎮撫司和北鎮撫司雖然都歸錦衣衛,但北鎮撫司專理詔獄,是皇上親軍中的親軍,權力更大,手段也更黑。
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北司的人,卻出現在南司的隊伍里,這本身就透著一股不尋常。
“原來是林校尉。”王百戶的態度瞬間恭敬了不少,“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既然是林校尉在此,那自然是信得過的。”
林淵沒有接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王百戶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連忙對錢彪說道:“錢千戶,既然手續齊全,又有林校尉作保,那就請吧。”
錢彪愣愣地看著林淵,心中翻江倒海。他怎么也想不到,林淵居然和這守城的百戶認識,而且三兩語就化解了危機。他甚至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都在林淵的算計之中?
他不敢多想,連忙對著林淵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林淵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只是與他錯身而過,重新回到了隊伍末尾。但在兩人交錯的那一剎那,錢彪清晰地聽到了一句只有他能聽見的低語。
“按計劃行事,別耍花樣。”
那聲音很輕,卻像一根冰錐,扎進了錢彪的心里。他渾身一顫,剛剛升起的一絲僥幸和感激,瞬間被徹骨的寒意所取代。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不是對王百戶,而是對著林淵的背影。
“走!”錢彪再次上馬,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多了幾分貨真價實的嘶啞。
隊伍重新啟動。
沉重的城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一道縫隙,露出了城外那片灰黃色的、充滿未知危險的土地。
馬車駛出城門洞的瞬間,京城內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墻隔斷。車輪下的路,從平整的青石板,變成了坑洼不平的黃土路。
林淵騎在馬上,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墻。墻頭上,大明的旗幟在蕭瑟的風中無力地飄揚。他知道,從踏出這道城門開始,他就不再只是一個歷史的旁觀者。
他,林淵,已經親手轉動了歷史的輪盤。而前方,那片寂靜的西山杏子林里,他為這個時代準備的第一份大禮,正等著所有“觀眾”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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