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鄭夫人,她也是指望兒子能出息的,可要替太子站到于家的面前挨冷箭,她頭一個就不答應。
小篆拿了濕帕子給明潼擦衣裳,鄭辰轉了眼珠兒:“好嫂子,我去母親那兒求鑰匙,你替我想法子好不好?”
明潼伸手刮了她的鼻子:“早替你想好啦,我自個的妹妹倒沒勞動我,替你倒快把頭發給愁白了,咱們往棲霞山上上香賞紅葉去。”說著又看她:“你哥哥那兒我能替你圓著,母親那兒可得你去說,可別叫她當著我愛往外跑呢。”
鄭辰彎了眼睛一笑:“知道知道,我去求娘,她也好些時候不曾上香了。”佛寺里頭不比外面看的那樣嚴,棲霞山上又有大小石佛可看,若說是看石佛碰見了,說得幾句話,也不算不規矩。
明潼求的是鄭家那幛天一樓的鑰匙,里頭收藏得許多頭一代文定侯的手扎藏書,他初時建得此樓,規矩就是這里頭的書絕不外借,只自個兒一個躲在里頭寫寫畫畫,要么就吃醉了酒躺在大石頭上,要么就是把自個兒關在天一樓里。
明潼聽得鄭衍說過一回水滸,說的無心,聽的卻有意,她關在深宮之中,于前頭起事知道的并不多,可這里頭還確有些是對得上號的,不過一群土匪,就把朝廷逼得要招安。
這書原來到處刊印,如今卻實難買,連說書的都不說這些個了,一樣是鄭家出的話本子,那些個你情我愛的,聽的人多賺人眼淚,又不擔干系。
“擔干系”三個字,是書肆伙計說的,叫學出來給明潼聽,她打著給鄭衍收羅書的旗號叫人出去的,回來報給她聽,她立時覺著不對,這三個字,往小往大都能說,如今卻有些個別樣意味了。
初時知道文定侯,男人家嘆他建的不世功勛,女人家卻嘆他風流多情,明潼獨嘆一個長公主,家里如今還供著她的繡像,告家廟的時候,她還仔細看得一回,上邊的畫像與尋常畫像再不相同,鄭衍告訴她,這是文定侯親畫的。
琴棋書畫,凡他沾得一樣,必與旁人不同,就連這人物像也不一樣,這許多年下來,長公主那一雙眼睛不論你站在何處,都似正在看你,再不曾見過這樣運筆上色的畫卷。
明潼原來只啐男人沒良心,知道的越多,越是敬佩起來,外頭那些個話本竟沒戲說,文定侯確是樣樣來得,只子孫后代,沒一個立得起來的。
鄭辰果然求了天一樓的鑰匙來,六月初六的曬書節那一日,明潼只遠遠看著下人把書拿出來翻曬,曬的地方都編得號,曬完了再原物放回去。
這樓頂上并不封住,開得兩邊窗,是能通氣的,雖則年代久遠,卻不曾霉壞,就像在開口的院子上頭又騰空搭了個卷棚,飛檐擋去雨水,四面架空又能通風。
上面天一樓三個字兒是刻的篆字,鄭家能見著的原來風貌的地方俱是奢華的,只這幢樓看著卻全上了黑漆,鄭辰見著明潼抬頭去看兩邊的磚雕,手往欄桿上一扶,道:“這上頭裹得鐵皮呢。”
怪道是黑的,這么看著,里頭倒是銅墻鐵壁,門一開,就先聽見鳥雀聲兒,撲騰得會翅膀,這才安靜下來,兩處漏光,印得地下暈出一個光圈來。
鄭辰叫明潼吊住了胃口,一直不曾問她想來做甚,等進來了才這問:“見著了吧,陰森森的,哪有什么好瞧的。”
明潼抬頭轉身,叫著旋天鋪地的書格給驚住了,這里頭的書架子,竟是圓的,站在當中往上看,只覺得一層層都是書。
鄭辰扁了扁嘴兒:“除開頭一層,上面的沒人讀得懂,說是先人寫的卜算,原還有人借了看,連著圣人都問爹爹借過,這樓里頭的書,都叫錦衣衛搬空啦,扣著好些日子,只沒看懂,又還回來了。”原來還有一個沙盤,做得極精細,也都叫搬了去,只沒還回來。
就因為看不懂,這樓才一鎖百年,里頭不用書紙用的卻是竹簡,一卷卷的摞在上頭,曬書也只須曬底下那些個尋常的,上面的竹簡絕少有人動過。
明潼正自仰頭去望,上頭那透光處,卻露出一點黑影來,她瞇得眼睛再去細看,那影子倒又不見了,鄭辰拉一拉她:“嫂嫂看這些作甚,你給我挑一挑去棲霞山的衣裳罷。”
想是鳥雀在那屋檐下面作了窩,明潼只裝著一付好奇的模樣:“咱們家可有規矩不許進來看書的?”
鄭辰看她一眼:“倒沒聽說過,想是能看的,只這么些個,嫂嫂能看懂?我竟不知道,你還是愛書的。”她把頭一歪:“你想看書,有什么難的,來就是了,這兒鎖著是怕人亂闖的,問娘要了鑰匙,你得閑就進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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