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府,竹心齋。
晨霧未散時,青羅從侯府后廚送貨的板車下悄然滑出,趁著天色朦朧,翻過王府后院矮墻。
她身上粗布衣裳沾著灶灰,頭發包在布巾里,低頭快步穿過庭院。這個時辰,府中下人大多還未起身,只有幾個早起的灑掃仆役在遠處忙碌。
推開房門,卻見紀懷廉坐在窗邊的圈椅上。
他仍穿著昨日的月白常服,肩頭披著一件深色外袍,臉色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蒼白。面前小幾上的茶壺早已涼透,茶盞未動,燭臺上蠟燭燃盡,只剩一攤凝固的蠟淚。
顯然,他在這里坐了一夜。
聽到開門聲,他緩緩抬起眼。
青羅心頭微滯,面上卻平靜如常:“王爺怎么在這兒?”
紀懷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粗布衣裳,灶灰抹臉,這副模樣……
紀懷廉淡淡道“見過謝慶遙了?”
青羅關上門,走到屏風后開始換衣裳“見到了,探討了查到的線索!”
她說得坦然,仿佛只是出門辦件尋常事。
屏風外,紀懷廉沉默著。
待青羅換好一身淺青襦裙從屏風后走出時,他才再次開口:“談了一夜?”
“昨夜王府外有眼線,王爺未察覺?天亮前我不便從侯府離開。”青羅在他對面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王爺是想等我回來說事嗎?其實可以晨起后來,不必夜里等。”
紀懷廉看著她梳洗干凈的臉,晨光下,那張臉清麗依舊,眼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察覺到了。”他應了一聲,頓了頓,“謝慶遙……查到了什么?”
青羅將昨夜所得線索一一告知——兩撥不同的刺客、北境異常的調動、姚炳成的軍械記錄。
她沒有說那枚五角令牌的事,她覺得那應該只與她有關。她也隱去了薛靈能“看見”的事。
紀懷廉靜靜聽著,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叩擊。
“所以,”待她說完,他才緩緩開口,“有人想借太子之手除掉我,又想讓我察覺是太子所為,與太子去斗?”
一針見血!
“是在攪渾水。”青羅道,“讓京城亂起來,讓各方勢力互相猜忌。”
“那北境呢?”紀懷廉抬眼,“那些調動……”
青羅搖頭:“不知。但侯爺說,有人在下一盤大棋。”
紀懷廉沉默了。
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張向來張揚的臉,此刻顯得格外沉靜。
“王爺,”青羅忽然想起什么,“蘇三少爺在京郊為我……為羅青立的衣冠冢,在何處?”
紀懷廉一怔:“你問這個做什么?”
“有些舊物,”青羅垂下眼,“想取回來。”
她想起那串佛珠——老僧給的佛珠,她一直隨身帶著。但在回徐州前,她將佛珠交給了蘇慕云,托他保管。揚州重逢時,她忘了問他要回。
蘇慕云那樣的人,定會將她留下的東西仔細收好。或許……就埋在那衣冠冢里。
“西郊落霞坡。”紀懷廉緩緩道,“要取什么?我替你去取。”
“不必。”青羅搖頭,“我自己去便好。”
她說得平靜,紀懷廉卻聽出了其中的疏離。
他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抹清醒到近乎冷酷的決絕,心頭忽然涌起一陣說不清的煩躁。
“青青,”他聲音低了下來,“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青羅抬眼,對上他復雜的目光。
在她心里,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