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樓回到東宮,已是日影西斜。
顧鶴白屏退了所有侍從,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書房內。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他眉宇間凝著的沉郁。
蘇嬤嬤那激動到近乎失態的神情,以及那句斬釘截鐵的以性命擔保,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燙灼著他的理智。
他信蘇嬤嬤。
那可是打小看他長大的老人,眼睛毒得很,心思也細,看人從沒走過眼。
她說那孩子活脫脫就是自己小時候的模樣,那肯定不是隨口胡謅,至少得有八九分像,才能讓老人家激動成那樣。
可另一邊,常大夫的驗親結果,也不是作假。
一個是最信任的乳母的直覺判斷,一個是最倚重的大夫的實證結果。
兩者相悖,必有一假,或者說,有一方被蒙蔽了。
狹長的眼眸危險瞇起,指尖點著桌面。
顧鶴白腦中驀然出現了那道倔犟的身影。
她把那寶貝侄子藏得這么緊,會什么都不做?
顧鶴白掃過書案上那份早已被他揉皺又撫平的驗親記錄,眼底翻涌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是在驗親之物上做了手腳,還是從一開始,就在用一個巨大的謊,掩蓋著孟念真正的身世?
他幾乎與身后的黑暗融為一體。
“暗影。”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角落里,一道黑影如同從地面浮現,悄無聲息地顯出輪廓。
“去錦瑟院。”
子時剛過,暗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汝陽侯府錦瑟院。
屋內,孟念睡得正沉,呼吸均勻。
守夜的丫鬟靠在門邊的矮榻上,頭一點一點,已然陷入沉睡。
暗影輕輕撥開窗栓,翻窗進去,落地無聲。
他動作快得像道風,眼睛一掃,就鎖定了床上孟念枕著的那條細棉布枕巾。
二話不說,利索地抽了出來,同時從懷里掏出另一條看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迅速鋪好,連邊邊角角都捋得平平整整。
又仔細把自己可能留下的丁點兒痕跡都抹掉,然后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走,仿佛從沒來過。
清晨,孟嬈如同往常一樣,梳洗過后就去孟念的房中看他。
她輕輕推開房門,守夜的丫鬟被驚醒,慌忙起身問安。
孟嬈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別驚動還在睡著的孟念。
她走到床邊,目光柔和地看著孟念睡得紅撲撲的小臉,伸手想替他掖掖被角。
可手剛伸到一半,她就頓住了,眼神落在枕頭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枕巾不對勁,跟她之前親手給念兒備好的那條,有地方不一樣。
料子摸起來比平時用的那條更滑溜一些,而且她明明記得自己在原來那條枕巾的針腳里頭,用同色的線繡過一個極小的記號,就在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