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盛夏,熱浪席卷申城,但比天氣更灼熱的,是紅星集團內部那場悄無聲息卻至關重要的“雙線作戰”。一份是關乎未來資本通路的上市輔導中期報告,另一份是決定當下市場生死的新一代通訊基站用電感量產樣品測試報告。林一如同站在兩條湍急河流交匯處的舵手,必須同時把握住方向。
上市籌備小組的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像結了冰。券商和律師指著報告上標紅的風險點,語氣嚴肅:“林總,這幾個歷史沿革中的股權代持問題,雖然金額不大,但必須找到原始出資人,拿到經公證的確認函,徹底理清。還有,三年前那筆與關聯公司的技術服務費,定價缺乏足夠的外部可比性支撐,可能需要做專項的估值復核……”
每一個“歷史遺留問題”,都像是埋在企業肌體深處的細小骨刺,平時無感,但在資本市場這架高精度“x光機”下,卻顯得格外刺眼。老周聽得額頭冒汗,幾次想開口解釋當年的“不得已”,都被林一用眼神制止。
“按規矩辦?!绷忠坏幕卮鹬挥兴膫€字,不容置疑,“成立專項小組,我親自協調,一個月內,把所有標紅的問題,解決干凈。”
他知道,這是蛻變的代價。企業要走向更廣闊的舞臺,就必須經歷這場刮骨療毒般的合規洗禮。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針對新一代低損耗大功率電感的市場破冰行動,遭遇了意料之中卻又格外堅硬的壁壘。技術副廠長帶著精銳的銷售和技術支持團隊,拜訪了數家國內主流的通訊設備制造商。產品性能獲得了高度認可,甚至幾家企業的首席技術官在親眼目睹測試數據后,都忍不住贊嘆。但一到實質性的采購洽談,對方采購部門的態度立刻變得謹慎而保留。
“林總,不是信不過你們的產品?!币患掖笮屯ㄓ嵠髽I的采購總監話說得客氣,但意思明確,“基站用電感,關系到整個網絡的穩定,是命脈。我們現有的供應商,都是合作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國際巨頭,供應鏈穩定,出了問題全球聯保。你們紅星……技術很好,但畢竟還沒有經過大規模、長時間的現網驗證。這個風險,我們很難承擔。”
“大規模現網驗證”。這六個字,像一堵無形的墻,將紅星的新產品擋在了核心市場的大門之外。沒有應用案例,就無法證明可靠性;無法證明可靠性,就拿不到大規模訂單;沒有大規模訂單,就永遠無法獲得“現網驗證”。一個典型的死循環。
會議室里,負責此事的副總裁一臉挫敗:“我們甚至愿意提供比國際品牌更長的質保期,更低的價格,但他們……就是不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壓力如同盛夏的悶雷,在集團上空積聚。一邊是上市合規的步步緊逼,一邊是市場開拓的寸步難行。一些之前就對林一“不跟價格戰、強推新產品”策略持懷疑態度的人,又開始竊竊私語。
就在這內外交困的關口,家庭的畫室里,林曦也迎來了她學畫以來最大的一次挑戰。顧教授為她報名參加了一個全國性的青少年藝術大賽,主題是“傳承與未來”。這個主題宏大而抽象,讓林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創作焦慮。
她嘗試畫古老的園林與現代的高樓并置,覺得生硬;嘗試畫穿漢服的孩子玩平板電腦,覺得膚淺。一張張草圖被否定,她煩躁地揉著頭發,對著空白的畫板發呆。
“爸爸,我不知道該怎么畫……”深夜,她抱著膝蓋坐在畫架前,聲音里帶著哭腔,“‘傳承’和‘未來’,都好大,我抓不住?!?
林一處理完公司的緊急事務,疲憊地回到家,看到的就是女兒這副無助的模樣。他沒有立刻給出建議,而是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的地板上,拿起她廢棄的幾張草稿看了看。
“曦曦,”他輕聲問,“顧爺爺讓你臨摹的那些古畫里,你最喜歡哪一幅?為什么?”
林曦想了想,說:“喜歡……《千里江山圖》,因為它好大,好有氣勢,顏色也好看。”
“那你看現在的浦東,感覺怎么樣?”
“也很厲害,樓很高,燈很亮,感覺……很有力量。”
林一拿起一支炭筆,在空白的畫紙一角,輕輕畫了一道綿延起伏-->>的、極其簡練的線條,象征著山巒;又在另一角,畫了幾個硬朗的、代表現代建筑的幾何形。
“你看,古老的江山,和新的城市,它們其實都在這里,”他指著畫紙,“它們不是分開的?!畟鞒小赡懿皇前压爬系臇|西原樣擺出來,而是那種……嗯,那種延續下來的,對‘美’的追求,對‘創造’的勇氣。就像爸爸公司里,老師傅的手藝是‘傳承’,但我們做出更好的新零件,就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