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聽筒里,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和隱約傳來的、宋清壓抑的痛吟,像冰錐一樣刺穿林一的耳膜,瞬間凍結了他周身奔流的血液。展館里鼎沸的人聲、炫目的燈光、客戶等待的目光,在這一刻全部褪色、虛化,成為模糊的背景音。
“林老弟?”老周焦急的低喚近在耳邊。
林一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所有的掙扎和波瀾已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取代。他對著手機,用盡全身力氣穩住聲線,語速極快卻清晰:“媽,別慌,聽我說!跟著救護車去醫院,我馬上回來!有任何情況隨時打我電話!”
不等母親回應,他掛斷電話,轉身,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異樣,只有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歉意的凝重。他快步走回談判桌,對那幾位面露疑惑的歐洲客戶,用流利但語速稍快的英語說道:
“gentlemen,isincerelyapologize.acriticalfamilyemergencyrequiresmyimmediatereturntoshanghai.thisisnon-negotiable.”(先生們,我誠摯致歉。家中突發緊急狀況,我必須立刻返回上海。此事沒有商量余地。)
他目光轉向老周,切換回中文,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周哥,這里交給你全權負責!按我們既定的底線談!文遠輔助技術答疑!”他重重拍了一下老周的肩膀,眼神交匯的瞬間,傳遞過全部的信任與托付。
老周被他眼神中的決絕和信任震住,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重重一點頭:“明白!你放心!”
林一不再多,甚至來不及回展位后倉取行李,只抓起隨手放在旁邊的公文包,轉身,如同離弦之箭,分開熙攘的人群,沖向展館出口。
他一邊跑,一邊用手機查詢最快返回申城的航班。沒有!當天所有航班都已起飛?;疖?!他立刻撥打訂票電話,幸運地搶到了三小時后一趟直達特快的最后一張軟臥票。
出租車在深城傍晚的車流中穿梭,林一不停地看表,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他試圖撥打宋清的電話,無法接通,顯然已經在醫院。他又打給母親,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是嘈雜的醫院環境。
“媽,怎么樣?”
“進……進待產室了!醫生在檢查,說宮口開得有點慢……清清疼得厲害……”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慌亂。
林一的心狠狠揪緊?!拔疑狭嘶疖嚲突貋恚∽羁烀魈煸缟系?!您照顧好她,也照顧好自己!”
掛了電話,他靠在出租車冰涼的座椅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特區夜景,第一次感到時間是如此緩慢而殘忍。事業、資本、技術……所有他賴以掌控命運的籌碼,在生命降臨的原始力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火車在夜色中隆隆前行。軟臥包廂里只有他一人,林一毫無睡意,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漆黑的曠野和偶爾閃過的零星燈火。前世,他未能守護住宋清,讓她獨自承受了太多苦難。這一世,他發誓要彌補所有遺憾,卻偏偏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時刻,相隔千里。
焦灼、愧疚、擔憂……種種情緒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內心。他反復看著手機,期待著母親能發來哪怕只片語的好消息,又害怕聽到任何不好的動靜。
凌晨時分,手機終于再次響起,是母親發來的一條簡短短信:“宮口開全,進產房了?!?
林一猛地坐直身體,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他攥緊手機,指節泛白,目光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寥寥數字,仿佛能穿透信號,看到-->>產房內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疖囈琅f不緊不慢地行駛著,規律的哐當聲此刻聽來如同催命的鼓點。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就在林一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盡的等待逼瘋時,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一條新的短信。
他的手顫抖著,幾乎拿不穩手機,點開。
“母女平安。六斤二兩。清清累了,睡了。”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劃破黑暗的曙光,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和焦灼。
母女平安……
清清累了……
六斤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