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風波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紅星廠因規模擴張而滋生的些許浮躁,也讓林一更加堅定了技術立身的決心。他力排眾議,甚至動用了自己大部分的分紅,正式掛牌成立了“紅星電子研發中心”,由技術副廠長掛帥,集中最精干的技術力量,目標直指vcd機和高檔音響所需的精密電感元件。
研發中心的燈光,常常與車間生產線的轟鳴聲相伴到深夜。林一親自參與關鍵節點的討論,與技術團隊一起啃那些艱澀的英文技術資料,聯系國內外的材料供應商,尋找性能更優的磁芯和漆包線。他知道,這是在攀登一座陡峭的山峰,投入巨大,前路未卜,但唯有登頂,才能看到更廣闊的風景。
就在林一全身心撲在研發上時,宋清也在自己的崗位上經歷著蛻變。稅務事件的教訓讓她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她不再僅僅是一個認真細致的記賬者,而是真正以一個財務負責人的角度,審視公司的每一筆收支。她重新梳理了供應商體系,建立了更嚴格的信用評估和票據審核流程,甚至開始嘗試做一些簡單的成本分析和預算規劃。
她臉上的稚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干練。當老周再拿著一些“價格特別優惠”的采購單來找她時,她會平靜地要求對方提供完整的供應商資質和比價流程,不再因為人情或所謂的“路子”而輕易放行。老周起初有些訕訕,但看到宋清并非針對他,而是對所有采購一視同仁,也逐漸理解了她的原則和不易。
這個家,似乎進入了一種新的平衡。林一在前方沖鋒陷陣,開拓技術邊疆;宋清在后方穩固營盤,守住財務關口。兩人各自忙碌,交流的話語或許不如熱戀時那般稠密,卻在共同的奮斗中,生出一種更深沉的默契。
然而,生命的軌跡,總在不經意間投下新的變量。
這天清晨,宋清像往常一樣起床準備早餐,卻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感襲來,她沖進衛生間,干嘔了半天。起初她以為是最近太累,腸胃不適,并未在意。但接下來幾天,類似的癥狀反復出現,而且她發現自己一向準時的月事,也遲了快半個月。
一個隱約的、讓她心慌又期待的念頭,浮上心頭。
她沒敢告訴林一,自己偷偷去了一趟醫院。當醫生拿著化驗單,微笑著對她說“恭喜你,懷孕了,已經五周了”時,宋清感覺自己的心跳瞬間漏了好幾拍,隨即又狂跳起來,手心里全是汗。
懷孕了?
她和林一的孩子?
巨大的喜悅如同暖流般沖刷過全身,但緊隨其后的,是一陣茫然和無措。林一現在全身心都撲在研發上,那個vcd電感項目正處在最關鍵的攻關期,他幾乎住在了廠里。在這個時候告訴他……會不會分散他的精力?給他增加壓力?
她捏著那張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化驗單,在醫院的走廊里坐了許久,直到護士過來詢問,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回到家,母親看她臉色不對,關切地問:“清清,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宋清搖搖頭,強扯出一抹笑容:“沒事,媽,可能就是有點累。”
她將化驗單悄悄藏了起來,決定暫時不告訴任何人。
接下來的日子,宋清在妊娠反應和內心的掙扎中度過。她照常去廠里上班,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孕吐和嗜睡還是讓她倍感吃力。細心的母親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但看她不愿多說,也只是默默地在飲食上更加照顧她。
林一依舊早出晚歸,甚至常常連續幾天住在廠里。偶爾回家,也是滿身疲憊,眼底帶著血絲,跟她說的最多的,就是研發的進展,哪個參數突破了,哪個材料找到了替代品。宋清看著他談論技術時發亮的眼睛,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又一次次咽了回去。
她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直到一個周末的下午,林一難得在家休息,靠在沙發上看資料,宋清在廚房幫他切水果。又是一陣惡-->>心感毫無預兆地涌上,她丟下水果刀,沖進洗手間,壓抑的干嘔聲還是傳了出來。
林一放下資料,走到洗手間門口,看著宋清趴在洗手臺上,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心頭一緊,快步上前扶住她:“怎么了?腸胃還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宋清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一直強撐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混雜著委屈、喜悅和不安。
“林一……我……我懷孕了……”
林一的身體猛地僵住,扶著她的手力道不自覺地收緊。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淚眼婆娑的臉,又看向她依舊平坦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