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廠區的改造塵埃落定，設備安裝調試緊鑼密鼓，人員招聘培訓也在張文遠的操持下有條不紊地進行。林一像一枚精準的齒輪，高速旋轉，將資金、資源、人力咬合進他規劃的軌道。然而，他清楚，一個空有殼子和機器的工廠，如同無源之水，必須盡快找到能讓它運轉起來的“活水”。

這“活水”，就是訂單。

他將目光投向了申城及周邊蘇南地區，那些如同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鄉鎮企業和私營電子廠。這些廠子規模不大，資金有限，但對收音機、錄音機、電視機等消費電子產品的核心元件——中軸變壓器、磁棒線圈——有著穩定且持續的需求。國營大廠看不上這些小單，而這，正是紅星廠的機會。

林一沒有坐在辦公室里等客上門。他讓老周找來幾輛半舊的二八自行車，自己帶頭，領著初步培訓好的兩個年輕銷售員，開始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掃街”式推銷。

申城的弄堂，蘇南鄉鎮的土路，都留下了他們的車輪印。林一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工裝，背著塞滿樣品和說明書的人造革黑包，一家廠一家廠地敲門，見人就遞煙（雖然他自己不抽），臉上帶著誠懇而不卑不亢的笑容。

“老板，看看我們紅星廠的中軸，質量不比國營廠的差，價格絕對實惠！”

“主任，我們是新廠，愿意接小單、急單，交貨期有保證！”

吃閉門羹是家常便飯，被不耐煩地揮手趕走也屢見不鮮。同行是冤家，一些本地的小元件廠更是明里暗里地排擠。一天奔波下來，常常是口干舌燥，滿身塵土，卻收獲寥寥。

一個跟林的銷售員忍不住抱怨：“林總，這太難了！人家根本不信任我們這新牌子！”

林一擰開水壺灌了口水，抹了把汗，眼神依舊銳利：“難才正常。信任是靠質量和誠意一點點掙來的。今天他不理，我們明天再去。記住他廠里管采購的姓什么，下次去直接喊他王科長、李主任。”

他深知，在這個注重關系和口碑的年代，臉熟就是第一步的成功。

轉機出現在一次蘇南之行的尾聲。他們找到一家為知名品牌錄音機做代工的鄉鎮企業，廠子規模不小，但負責采購的副廠長是個油鹽不進的老江湖，連門都沒讓他們進。

眼看天色已晚，幾人又累又餓，準備打道回府。路過廠區后面的倉庫時，林一卻停了下來。他看到幾個工人正手忙腳亂地從一輛卡車上卸貨，搬下來的正是成箱的電子元件，包裝粗糙，上面印著某個南方小廠的牌子。

一個工人腳下不穩，差點摔跤，箱子里的元件散落一地。

林一目光一閃，快步上前，一邊幫忙撿拾，一邊順手拿起幾個散落的元件，借著倉庫門口昏暗的燈光仔細看了看。做工粗糙，引腳氧化，磁芯甚至有裂紋。

“老師傅，這批貨……質量好像不太行啊？”林一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那卸貨的工人一肚子牢騷：“可不是嘛！上面貪便宜進的這破玩意兒，害得我們生產線次品率飆升！返工都返不過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一心里立刻有了計較。

他沒有離開，而是就在倉庫門口等著。直到那輛卡車卸完貨開走，他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再次走向廠辦大樓，這次，他直接要求見廠長。

也許是看他態度執著，也許是他身上有種不同于普通推銷員的氣質，門衛居然破例幫他通報了。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被帶進廠長辦公室。

廠長是個五十多歲、面色疲憊的中年人，正為生產線的問題焦頭爛額，沒什么好臉色：“什么事？快說，我很忙。”&l-->>t;br>林一沒有繞圈子，直接將剛才在倉庫撿到的那幾個劣質元件放在辦公桌上，又拿出自己帶來的紅星廠樣品，并排擺開。

“廠長，貴廠生產線次品率高，是不是跟用了這種元件有關？”林一開門見山。

廠長愣了一下，拿起那兩個對比鮮明的元件，臉色頓時變了。他是懂行的，一眼就看出了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