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燥熱。
林一蝸居在城東那個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像一頭蟄伏的獵豹,所有的感官都伸展到了極致,捕捉著來自南方,尤其是申城的每一絲氣息。桌上過期的報刊雜志堆得更高,上面密布著他用不同顏色筆跡做的標注和連線。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廉價煙絲的味道——為了提神,他偶爾會點上一支“大前門”。
資金已經到位,五千七百多塊,用油布包了好幾層,藏在床板下最隱秘的角落。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那個確切的信號。
二月下旬,一個陰沉的下午,他照例去郵局查看信箱。除了幾封南方渠道關于外匯券的例行通信外,一封來自申城的、落款陌生的信件,讓他心跳驟然加速。
他強作鎮定地走到郵局角落,背對著人群,撕開信封。
里面沒有寒暄,只有一張從《申城證券報》上剪下來的、豆腐塊大小的公告復印件,上面清晰地印著《1992年股票認購證發行辦法》。日期,就是三天后!發行時間只有短短幾天!每份認購證三十元,一次搖號,全年有效,憑中簽認購證可購買當年發行的所有新股!
公告的空白處,有人用鋼筆潦草地寫了一行字:“風起,速來!”
是那個在鷺島茶座有過一面之緣、后來通過幾封信探討過“內部股”的申城“經紀人”老周!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林一感覺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響。來了!終于來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沖出郵局,直奔長途汽車站。他知道,綠皮火車太慢,他必須爭分奪秒!
開往申城的長途夜班汽車在坑洼不平的國道上劇烈顛簸著,車廂里充斥著各種難聞的氣味和震耳欲聾的鼾聲。林一緊緊抱著那個裝著全部家當的舊帆布包,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嚇人,毫無睡意。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計算著時間,盤算著策略。
第二天傍晚,汽車終于喘著粗氣駛入申城混亂而喧囂的長途汽車站。林一隨著人流擠下車,顧不上疲憊和饑餓,立刻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位于閘北區一個弄堂里的、老周那間煙霧繚繞的“信息咨詢公司”——其實就是一間臨街的、擺了張破桌子和幾部電話的亭子間。
老周是個四十多歲、精瘦黝黑的漢子,眼里透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他看到風塵仆仆但眼神銳利的林一,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用力拍了拍他肩膀:“老弟!夠快!我就知道你沒看錯!”
“周哥,情況怎么樣?”林一開門見山,聲音因為緊張和缺水而有些沙啞。
“火爆!超出想象的火爆!”老周吐著煙圈,眼神興奮,“明天一早,全市十幾個銀行網點同時開售!我估計排隊的人能把門檻踏破!”
林一的心沉了一下。他預料到會火爆,但沒想到會到這種程度。“認購證不限量吧?”
“理論上不限,憑身份證買。但架不住人多啊!而且……”老周壓低了聲音,“聽說上面有風聲,可能后面會控制,或者提高門檻。這頭啖湯,不趕緊喝,后面湯渣都沒了!”
林一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老周的消息渠道靈通,這話絕非危聳聽。
“周哥,我打算全押上。”林一看著老周,直接亮出底牌。
老周瞇著眼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懷里緊緊抱著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點了點頭:“有魄力!我這邊也湊了些錢,明天一起去搶!多個熟人,多個照應!”
兩人簡單商議了明天去哪個相對可能人少一點的網點,以及如果遇到意外(比如限購或者秩序混亂)如何應對。林一謝絕了老周留他住宿的提議,在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只需要五塊錢一晚的大通鋪旅館住下。
這一夜,申城的夜空似乎都彌漫著一種焦灼和貪婪的氣息。林一躺在散發著霉味和汗臭的通鋪上,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關于認購證和發財夢的議論,緊緊抱著懷里的帆布包,徹夜未眠。
第二天,天還沒亮,林一就和老周匯合,趕到了預定的一家工商銀行儲蓄所。盡管他們自認為來得足夠早,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
銀行門口蜿蜒曲折的隊伍已經排出去幾百米長!男女老少,工人干部,本地外地……人們裹著大衣,帶著小板凳,啃著冷饅頭,眼睛里燃燒著同樣的火焰。維持秩序的警察聲嘶力竭,但隊伍依舊躁動不安。
“媽的,來晚了!”老周啐了一口。
林一臉色凝重。他看著那如同長龍般的隊伍,又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包,心知按-->>照這個進度,就算排到他們,還能剩下多少認購證是個未知數。
不能等!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隊伍和周圍環境。銀行側面有一個供工作人員進出的小門,偶爾有穿著銀行制服的人匆匆進出。
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他腦中形成。
他低聲對老周說了幾句。老周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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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整理了一下衣服,讓自己看起來盡量不像個盲流。他脫離隊伍,繞到銀行側面,在那扇小門附近徘徊。當看到一個像是銀行小領導模樣、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準備推門進去時,他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