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抹笑意,在這片被絕望與天威徹底主宰的末日景象之中,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又是如此的令人不寒而栗。
新任工部尚書張衡,第一個看到了這抹笑容。他那顆早已被絕望與自我懷疑徹底填滿的心,在看到這抹笑容的瞬間,竟是猛地一顫。他踉蹌著上前一步,那張沾滿了泥污的年輕臉龐上,寫滿了極致的、無法理解的荒謬與困惑。
他想問,你為何還能笑得出來?
他想問,這難道不是天譴嗎?
他想問,我們是不是……已經輸得一敗涂地了?
然而,所有的問題都被堵在了他那因寒冷與恐懼而劇烈顫抖的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乾沒有理會他,也沒有理會周圍那些或癱軟在地、或呆若木雞的將官。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片巨大的、仍在不斷滑落著細小碎石的泥石流廢墟,仿佛在欣賞一件剛剛完成的、略顯粗糙的藝術品。
隨即,他轉過身,那平靜得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層層雨幕,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清空作業面。”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那喧囂的雨聲都為之一滯。
“方圓五百步,任何人不得靠近!”
這道命令,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名從京城來的、臉色煞白的內侍監太監,都用一種看待瘋子的眼神看著他。
清空作業面?這里已經沒有作業面了!那條凝聚了無數人心血與生命的隧道,已經被數萬噸的泥石徹底掩埋,化作了一座巨大的墳墓。現在不立刻組織人手撤離,等待那隨時可能發生的第二次山崩,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然而,林乾沒有解釋。他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張衡。
張衡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從那雙平靜的眼眸中,讀不出任何的瘋狂,只讀到了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卻又讓他本能地感到敬畏的絕對自信。
最終,這位年輕的尚書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他猛地轉身,對著那些同樣滿臉困惑的屬官與將領,用他那沙啞得幾乎不成調的嗓音,嘶聲吼道:
“都愣著干什么!沒聽到大元帥的命令嗎?!”
“傳令下去!全員后撤五百步!快!”
命令被艱難地執行了下去。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林乾沒有后退。他親自帶領著賈蘭和幾名從“炸藥研究所”抽調而來的、神情肅穆的核心成員,走向了那片剛剛才吞噬了無數生命與希望的、巨大的塌方區。
他們的身后,跟著數十名親衛。那些親衛抬著此前被他們從馬車上卸下的、那些散發著古怪氣味的神秘木箱,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那片充滿了死亡氣息的泥濘之中。
他們將一根根用油紙層層包裹、如同巨大蠟燭般的“雷管”,與一個個用厚重油布包裹、沉重無比的“炸藥包”,按照某種無人能懂的神秘陣法,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塌方體最核心的幾個、由巨石構成的關鍵節點之上。他們的動作精準而又虔誠,仿佛不是在安放什么工程器物,而是在進行一場與山神溝通的、古老而又神圣的祭祀。
雨,漸漸停了。
第二天清晨,一輪紅日破開云層,將萬丈金輝灑向這片被暴雨洗刷得一片狼藉的太行山脈。空氣清新得如同被過濾過一般,帶著一股雨后泥土的芬芳。
然而,在這片寧靜的晨光之下,卻匯集了數萬雙充滿了緊張、懷疑與期待的眼睛。
所有幸存的士兵、將官,連同那位一夜未眠的內侍監太監,都遠遠地聚集在五百步開外的安全地帶。就連那位早已被“病退”、本應在返京途中的前工部尚書錢秉義,也不知何時-->>去而復返。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老臉上,寫滿了悲哀與不忍,仿佛正在等待著一場早已注定的、更為慘烈的失敗。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林乾獨自一人,緩步走到了那條從山體中延伸出來的、長達百丈的黑色引線之前。他彎下腰,從親衛手中接過一根早已點燃的火把。
那跳動的火焰,將他那張年輕而又平靜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將那燃燒的火把,輕輕地、不容置疑地,觸碰在了那根黑色的引線之上。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