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的大雨已經持續了三日三夜,仿佛要將整個冀州的天空都傾倒下來。
鐵路工程營地,那座作為臨時中樞的板房之內,空氣卻溫暖而干燥。一盞馬燈靜靜燃燒,將柔和的光線投射在一張巨大的、鋪滿了整個桌案的冀州軍事地圖之上。圖上朱筆與墨線縱橫交錯,標注著等高線、水文數據與地質結構,其精細程度遠超這個時代所有堪輿師的認知。
窗外是風雨如晦,室內是井然有序。
一只干凈修長的手,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穩穩地放在了地圖上代表漳河決堤口的那個紅色圓圈之旁。茶水的熱氣裊裊升起,在冰冷的地圖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水汽,如同一個微縮的、溫暖的太陽。
林乾收回手,平靜地看著地圖,那張年輕的面容上沒有任何波瀾。漳河決堤的消息,早在一天之前,便已通過那條沿著鐵路線鋪設的、名為“電報”的秘密通訊線路,清晰地傳到了他的案頭。他沒有絲毫的慌亂,仿佛這場滔天的天災,也只是他沙盤推演中早已預料到的一種可能性。
“大人。”
戶部侍郎蘇明哲快步走進,他身上還帶著未干的雨水,年輕的臉上寫滿了焦灼與不忍。
“剛剛收到的消息,洪水已淹沒下游十三村,數萬百姓被困于各處高地,如同洪水中的孤島,隨時都有可能被徹底吞噬。我等……是否要立刻組織人手……”
“不必。”林乾的聲音打斷了他。
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拿起了一根細長的指揮桿,在那張巨大的地圖上輕輕一點。
“蘇侍郎,”他的聲音平靜而清晰,不帶絲毫感情色彩,“按一號預案,啟動救災。”
一號預案。
蘇明哲先是一愣,隨即那雙因焦慮而布滿血絲的眼中,陡然迸發出一股難以置信的、近乎于朝圣般的光芒。他猛地想起,在工程開始之前,林乾曾讓他主持制定過數套應對各種極端天氣的應急預案。其中,優先級最高的“一號預案”,正是針對“漳河泛濫、特大洪災”這一最壞情況的!
原來,這一切,竟真的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蘇明哲不再有任何遲疑,他猛地一躬身,那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聲音,此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下官,遵命!”
---
絕望,如同冰冷的洪水,早已淹沒了冀州平原上每一個幸存者的心臟。
渾濁的黃色浪濤無休無止地拍打著腳下這片小小的土坡,每一次撞擊,都帶走一片泥土,讓這片最后的立足之地變得更加岌岌可危。老人絕望地祈禱,婦人無聲地垂淚,孩子們因饑餓與寒冷而發出的虛弱哭聲,很快便被更為巨大的、洪水的咆哮聲徹底吞沒。
他們曾聽信族老的煽動,將那條正在修建的鐵路視為不祥的“鐵蜈蚣”,日夜咒罵。可此刻,在那毀天滅地的天威面前,他們才發現自己的愚昧是何等可笑。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了最深沉的、等待死亡降臨的麻木之中的那一刻——
“嗚——!”
一陣從未有人聽聞過的、穿透了層層雨幕的、悠長而又雄渾的鳴響,毫無征兆地從遠方傳來!
那聲音不似牛吼,不似雷鳴,倒像是一頭被囚禁了萬年的遠古巨獸,正在發出它蘇醒后的第一聲咆哮!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起了頭,驚疑不定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下一瞬,他們看到了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