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遠處的通州工地上,那座象征著新時代力量的、高聳的審計處二樓,最后一盞油燈也熄滅了。
王熙鳳合上了最后一本賬冊。
那本由她親手編織的、記錄著賈家每一筆通往毀滅的開支、記錄著王子騰與忠順王府之間所有罪惡交易的“影子賬”,此刻就靜靜地躺在她面前。每一頁,都浸透著舊勛貴集團的鮮血與膿水。
她走到窗邊,憑欄遠眺。冬夜的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那張早已褪去所有脂粉的臉上,神情冷得像一塊冰。她的目光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精準地投向了京城的方向。那里,一片被無數燈火映照得如同白晝的虛假天空,在她眼中,顯得如此可悲,如此可笑。
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帶著一絲殘忍快意的弧度。她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華麗的墳墓轟然倒塌的景象,看到了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人,在烈火與哀嚎中化為灰燼。
那將是,何等壯麗的煙火。
而在京城郊外,一處能將整個大觀園盡收眼底的、不為人知的秘密高樓之上,一場決定無數人命運的最后推演,正在進行。
高樓之內,陳設簡單,唯有中央那座占據了幾乎全部空間的巨大沙盤,在數十盞宮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醒目。
沙盤之上,亭臺樓閣,纖毫畢現,每一處山石,每一條溪流,都與真實的大觀園分毫不差。一支支代表著敵我雙方的黑紅小旗,犬牙交錯,將整個園林分割成了一片最是兇險的戰場。
林乾與太子,正對著這座沙盤,相對而坐。
太子年輕的臉上,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緊張。他看著沙盤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旗幟,聲音有些干澀:“先生,他們……真的會動手?”
“不是會,是一定。”林乾的聲音平靜如水,他伸出手指,輕輕撥動了一面代表著叛軍的黑旗,“忠順王是頭被逼入絕境的猛虎,他已經輸掉了所有籌碼,除了掀翻整個棋盤,別無選擇。”
“京營三千精銳,寧府百名死士,再加上園內被買通的內應。一旦發難,后果不堪設想……”太子的眉心緊蹙。
“殿下莫急,”林乾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帶著強大的、足以安撫人心的力量,“困獸之斗,看似兇猛,實則早已失了章法。他們的每一步,都在我們的算計之中。”
王子騰如同一尊沉默的、沒有生命的雕像,侍立在沙盤一側。他剛剛結束了最后的稟報,將忠順王府與京營叛軍所有的布防細節、暗號更迭、進攻路線,乃至幾位核心將領的性格弱點,都毫無保留地,一一標注在了沙盤之上。他背叛得如此徹底,如此專業,仿佛那些曾經的盟友,不過是他向上攀爬的、可以隨意踩踏的尸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雙垂下的眸子里,偶爾閃過一絲對自身命運無法掌控的恐懼。
林乾站起身,目光如同鷹隼般最后一次掃過整個沙盤。他走到沙盤前,看著那遍布各處的黑色旗幟,又看了看由雷鳴部和皇城司緹騎組成的、如同幾枚尖銳楔子般釘死在關鍵位置的赤色旗幟。
那張早已精心編織了數月的天羅地網,此刻,只剩下最后的一道工序。
他緩緩伸出手,從一旁的漆盒中,拈起了一枚代表著“收網”的、純黑色的令旗。那枚令旗,比所有的棋子都要大,旗面上用金線繡著一個字——“誅”。
“殿下,”林乾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變得低沉而又清晰,“請看。”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那枚黑色的令旗,輕輕地,插了下去。
令旗的落點,精準無比,并非插在防衛森嚴的正門,也不是叛軍集結的要沖。它穩穩地立在了沙盤正中央,那座名為“省親別墅”的、即將成為風暴核心的華美模型之上。
在寂靜的夜里,他的聲音,平靜而又清晰,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事實。
“殿下,”
“可以,開始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窗外,那迎接貴妃娘娘省親的禮炮,第一聲,轟然炸響!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