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我命名為‘秋爽齋’。取‘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之意。齋前當闊朗,以顯主人心胸開闊。齋后當植翠竹、芭蕉,雨打芭蕉,風過翠竹,皆是天籟。此景,需配以心懷丘壑、志存高遠之主,方能不負其景。”
他這番話一出,探春的嬌軀猛地一顫,那雙總是帶著幾分倔強的鳳眼難以置信地看向林乾,心中那根最是驕傲也最是脆弱的弦,被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狠狠撥動了。
她知道,林乾說的就是她。
那個在賈府這潭污泥之中,唯一一個心懷丘壑,渴望著能“興利除弊、干出一番事業”的她!
而賈母與王夫人等人,則聽得是云里霧里。她們只覺得這名字好聽,這景致風雅,卻全然聽不懂那話語背后,對探春那份才華與志向的精準點撥與無上贊譽。
“好!好名字!”賈母連聲贊嘆,“林哥兒真乃神人也!”
林乾淡淡一笑,手指又移到了另一處。
“此處,可建一水榭,名為‘蓼汀花溆’。外以稻香村為名,四周遍植桑、榆、槿、柘等農家常見之樹,再開辟幾塊薄田,種上瓜果蔬菜,以顯娘娘不忘稼穡之本,與民同樂之德。”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夫人。
王夫人那張總是顯得端莊木訥的臉,在聽到這番話時,竟是微微一動。她出身四大家族,卻最是看重田地產業。林乾這番話,竟是精準地撓到了她內心最癢之處。
林乾的講解仍在繼續。他將那圖上每一處景觀的典故、寓意、營造之法娓娓道來。他旁征博引,將儒家的禮法、道家的自然、佛家的禪意,都天衣無縫地融入到了這園林的設計之中。
整個榮慶堂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他那淵博如海的學識與神鬼莫測的才華徹底折服了。
他們看著那個站在圖紙前侃侃而談的年輕人,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他們與他之間的差距,早已不是那爵位與權勢,而是一種生命層次上的、無法逾越的鴻溝。
講解完畢,林乾收起圖紙,再次對著賈母一揖。
“此圖,只是一份草稿。其中諸多細節,還需與精通營造之人仔細商榷。”他的目光再次轉向探春,“方才我所那‘秋爽齋’,其布局疏朗,卻最是考驗營造者的格局。若處置不當,便會顯得空曠無趣。此事,非心思玲瓏、胸有丘壑者不能為之。”
“我觀三姑娘聰慧敏銳,于諸事之上皆有獨到之見。不若,便請三姑娘,與我府中幾位營造管事一同,商議這‘秋爽齋’的營造細節,如何?”
這話的分量,何其之重。
這等于是在說,這大觀園的核心景觀之一,將由探春這個庶出的三姑娘,來全權監督。
這更是林乾當著所有賈府主子的面,遞給探春的一架可以讓她掙脫這座牢籠的、通天的梯子!
探春那顆驕傲的心在劇烈地顫抖。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美麗的鳳眼里,是巨大的、幾乎要溢出的激動與感激!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可那早已習慣了壓抑與順從的身份,卻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高高在上的老太太。
賈母此刻早已被林乾那番天花亂墜的講解說得是心花怒放,哪里還會去想這背后的深意。她只覺得讓自己的孫女去為定遠侯辦事,是天大的榮耀,更是將兩府關系拉近的絕佳機會。
“好!好啊!”她想也不想便一口答應下來,“探丫頭能得乾哥兒這般看重,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此事,便這么定了!”
王夫人也跟著點頭附和。她雖不喜探春,可此事能討好林乾,她自然樂見其成。
一場關乎探春未來命運的交易,便在這皆大歡喜的氛圍之中,被輕描淡寫地敲定了。
林乾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知道,那株本不該長在污泥里的好蕉,他已然,親手將其移植了出來。
他對著探春,微微頷首,那眼神,充滿了鼓勵。
而后,他便再也沒有多留。他以“營造之事繁雜,需即刻回去與管事商議”為由,婉拒了賈母盛情的家宴邀請,在一眾人的恭送之下,從容離去。
只留下那滿堂的震撼,與那一個少女心中,悄然種下的、名為“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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