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京城那片正在醞釀新一輪虛假狂歡的渾水相比,這里的天空依舊清澈,充滿了屬于秩序與力量的鐵的味道。
那道關于“賢德妃”的圣旨自然也傳到了這里。傳到了那些在工地上揮汗如雨的民夫耳中,他們只是在吃飯的間隙當成一個與己無關的皇家新鮮事議論了幾句,便又端起碗大口扒著那碗中能讓他們實實在在感受到飽足的香噴噴的肉。也傳到了那些被罰在此處監工的勛貴子弟耳中,他們在經歷了最初的短暫狂喜后,卻又陷入了一種更為深刻的茫然與恐懼。
因為他們發現這道圣旨于他們而竟沒有半分實際的好處。他們依舊是這工地上最低賤的“監工”,依舊要每日看著那個他們最痛恨的少年,用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創造著他們完全無法想象的奇跡。他們依舊要在每日清晨對著那個曾被他們視作玩物、換上一身青布衣裳的“璉二奶奶”,如今的“王掌柜”,恭恭敬敬地呈上他們那一晚巡視工地的并不存在的“功勞”。
什么都沒有改變。那道金色的圣旨像一道遙遠的光,照亮了他們早已腐朽的家,卻沒有一縷能照進他們這個被囚禁于此的黑暗牢籠。
此時在這座牢籠的中心,在那間作為整個工地中樞的書房之內。王熙鳳正將一份剛剛從京中送來的、關于省親別墅的初步營造預算,輕輕放在了林乾的面前。
她的臉上沒有半分屬于娘家人的喜悅,她的眼中也沒有一絲對于那份潑天富貴的向往。只有一種屬于頂級的、冷酷的賬房先生在看到了一筆注定要血本無歸的愚蠢投資之后,所特有的冰冷嘲諷。
“大人您過目。”她的聲音很平靜,“按照榮國府如今這個花法,別說是一座省-親別墅,便是十座金山銀山也撐不過明年春天。”
林乾沒有去看那份充滿了荒唐數字的預算,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了王熙-鳳的臉上。他看著她,看著她那張在短短數日之內便已褪去了所有屬于“璉二-奶奶”的浮華脂粉,只剩下那份屬于“鳳哥兒”的干凈英氣的輪廓。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滿意的弧度,他知道這顆棋子他用對了。
“此事我已知曉。”他的聲音很平靜,“你做得很好。”
他頓了頓抬起眼,那目光越過了眼前的賬冊投向了那面掛著巨大輿圖的墻壁。
“一座園子是留不住春天的。一座用銀子堆砌起來的虛假‘圣眷’,更留不住那早已下定決心要刮骨療毒的天子之心。賈家是在用自己的血去點燃一捧看似絢爛卻又轉瞬即逝的煙花,他們以為這煙花能照亮他們的未來,可他們卻不知道這煙花燃盡之后剩下的只會是更為深沉的黑暗。”
“而我們,”他的手指在那輿圖之上那條代表著運河的藍色線條上輕輕敲了敲,“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欣賞那場注定要散場的煙花,而是要在煙花燃盡之前,將這條能為帝國輸送真正血液的大動脈,牢牢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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