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暴喝,從首席之上傳來。禮部尚書何璟,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來。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此刻,竟是異彩連連。
“好一個‘袍澤之血’!好一個‘無聲之敬’!”何璟朗聲大笑,那笑聲,終于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凝重,“一個是國之干城,守我疆土,一個是朝之棟梁,安我社稷!文武之道,相輔相成,皆為國之柱石!今日,能于這瓊林宴上,得見我大周兩位少年英才之風骨,實乃老夫之幸,亦是,我大周之幸!”
他舉起酒杯,面向眾人:“來!諸位,共飲此杯!一敬我大周,萬世永昌!二敬我大周,英才輩出!”
“敬大周!”
席間眾人如夢初醒,紛紛舉杯,一飲而盡。那壓抑的氣氛,終于被這杯酒,沖散開來。
而衛疆,卻沒有再看任何人。他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林乾一眼。隨即,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堂外走去。
那股來時洶洶的煞氣,在轉身之后,卻仿佛被他掌心那道新鮮的傷口,盡數吸了回去,只余下一種屬于孤狼的、更為純粹的蕭索與決絕。
他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禮部大堂那深邃的門廊之外,沒有再回頭。
堂內,依舊是一片死寂。
席間所有的人,無論是身經百戰的將軍,還是宦海沉浮的文臣,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首席那張狼藉的桌案之上。
那攤暗紅色的血跡,那些鋒利的、沾著血的碎瓷片,與旁邊那杯依舊冒著裊裊熱氣、清澈見底的茶水,構成了一副觸目驚心的、充滿了張力的畫面。
酒,碎了。
茶,還在。
勝負,仿佛已不自明。
林乾靜靜地,看著衛疆離去的方向,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隨即,他轉過身,對著何璟,對著席上所有的賓客,再次,從容地,拱了拱手。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份溫和的、不起波瀾的笑容,仿佛方才那場足以攪動京城風云的文武之爭,不過是一場尋常的、席間的助興表演。
他緩緩坐下,在那無數道復雜的、充滿了敬畏與探究的目光中,端起了那杯屬于他的、最終也沒有喝完的茶。他將那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
動作,行云流水。神情,風輕云淡。
何璟看著他,那雙深邃的老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知道,今日之后,朝堂之上,再無人敢將這位年僅十六的會元,僅僅當成一個才華橫溢的“麒麟兒”來看待。
他,已經是一柄真正開了刃的、足以讓任何猛虎都為之忌憚的……國之利刃。
這場原本應該充滿了喜慶與榮耀的瓊林宴,在這一場驚心動魄的交鋒之后,便徹底失了味道。席間的觥籌交錯,變得客氣而疏離;語間的談笑風生,也充滿了心照不宣的試探與權衡。
宴席,草草地散了。
林乾沒有與任何人多做交談,依舊是乘坐那輛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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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回到定遠侯府時,已是深夜。
府內,一片靜謐。只有幾盞通往后宅的燈籠,在清冷的夜風中,散發著溫暖而昏黃的光。
他穿過庭院,還未走到書房,便看到瀟湘竹館二樓的窗格之上,依舊映著一道纖弱的、執著等待的身影。
他腳步微頓,轉而,向著那片溫暖的光走去。
推開門,黛玉正坐在燈下,手中捧著一卷書,卻顯然沒有看進去。聽到開門聲,她猛地抬頭,那雙清亮的眸子里,瞬間,便被一種安心的喜悅所填滿。
“兄長,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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