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悅清楚,這個工坊的靈魂,是王海他們。是他們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對紙張、油墨、色彩最樸素也最深刻的理解。
技術可以引進,但匠心,需要傳承。
沖突,在第一批樣品打樣時爆發了。
一個年輕的設計師,想在標簽上實現一個微妙的漸變色效果。
他在電腦上調整了半天,數據完美,但印出來,效果卻總是不對。
“我就說這玩意兒不靠譜!”王海在一旁冷眼旁觀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印刷是靠手感,靠經驗!不是靠這些花里胡哨的數據!”
年輕的設計師臉漲得通紅。“書上就是這么說的!數據沒錯!”
“書?書能替你把顏色印準了?”王海的嗓門大了起來,“你們這些娃娃,就知道玩電腦,連油墨是稀是稠都分不清,還搞什么印刷!”
車間里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新來的年輕人和老工人們,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
就在這時,李悅走了過來。
她穿著一身和工人們一樣的工作服,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全是英文的設備說明書。
這幾天,她幾乎就睡在了車間,白天跟著德國技師調試,晚上就自己一個人對著說明書一個詞一個詞地啃。
“王師傅,您說得對?!?
李悅一開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走到那臺嶄新的海德堡印刷機前,對那個年輕設計師說:“把你的設計文件調出來?!?
然后,她轉向王海,態度恭敬。
“王師傅,能不能請您,像以前一樣,跟我說說您對這個漸變色的感覺?如果用老辦法,您會怎么調?”
王海沒想到李悅會這么問,他愣了一下,但幾十年的職業習慣讓他下意識地開始分析。
“這個從藍到紫的過渡,太生硬了。電腦上看著行,印到銅版紙上,藍色里的青色成分會‘吃掉’紫色里的紅色成分。出來的東西,只會是一片死藍?!?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空氣中比劃著。
李悅聽得極其認真,一邊聽,一邊在操作臺的屏幕上飛快地調整著參數。
她沒有去動設計師設定好的yk數值,而是在一個更底層的色彩管理系統里,建立了一個新的配置文件。
“您看,是這樣嗎?”
她指著屏幕上調整過后的色彩曲線。
“我把您說的‘青色會吃掉紅色’,翻譯給了機器。我在藍色油墨的輸出通道里,稍微降低了青版的濃度,同時在紫色通道里,提前介入了洋紅版。”
王和海湊過去,看著屏幕上那些復雜的曲線和數字,一臉茫然。
他聽不懂,但他似乎又有點懂了。
“試試吧。”李悅按下了啟動按鈕。
巨大的機器發出了平穩而有力的轟鳴,不再是老機器那種垂死的呻吟。
一張精美的標簽,緩緩從出紙口滑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年輕的設計師第一個沖了過去,他拿起那張標簽,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個完美的,從深海般的幽藍,到紫羅蘭般夢幻的紫色,絲滑柔順的漸變。色彩飽滿,過渡細膩,在燈光下,甚至泛著一層高級的光澤。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