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上下打量著他,片刻后,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進來吧。門外站著,鄰居以為是來討債的。”
屋子里的陳設簡單到了寒酸的地步。一張木板床,一張掉漆的書桌,兩把椅子。唯一的亮色,是窗臺上幾盆長勢很好的綠植。
空氣里有淡淡的書墨味,掩蓋了筒子樓的雜味。
李子明把帶來的兩瓶東方新茶放在桌上。
林建國沒看那茶,自己倒了兩杯白開水,一杯推到李子明面前。
“說吧,這次又準備了什么說辭?”
李子明沒有坐,他環顧了一下這個小小的房間,墻角堆滿了書籍和報紙。
“我沒什么說辭。我說說我們廠現在的情況。”
他把京城糖酒會的盛況,那一千多萬的訂單,以及訂單背后那即將把工廠撐爆的生產壓力,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他沒說自己的雄心壯志,也沒提自己怎么力排眾議。他只講問題,講那些足以讓任何一個企業瞬間崩盤的難題。
發貨混亂,客戶投訴,生產線超負荷,新員工廢品率高,財務一團糟,還有趙大剛和張援朝那兩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
他講得很平靜,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失敗案例。
林建國一直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沒插一句話。
李子明講完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一個暴富的窮光蛋,不知道怎么穿這身不合身的富貴衣裳,走兩步就要把自己絆死。”他自嘲地補充了一句。
林建國終于開口了。
“你那兩個兄弟,一個管銷售,一個管生產。你讓他們聽一個外人的?”
“我會讓他們聽。”李子明答。
“你憑什么?”
“憑我分的清什么是兄弟情,什么是公司命。”李子明把杯子放下,“公司死了,情分也剩不下多少。”
林建國站起身,走到書桌前,從一摞文件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扔在李子明面前的桌上。
封面是手寫的幾個字:峰牌公司問題診斷報告。
李子明拿起冊子,翻開了第一頁。
他只看了一眼,身體就不由自主地前傾。
報告的第一部分,是市場分析。上面精準地列出了東方新茶爆火的幾個偶然和必然因素,包括市場空白、消費群體心理,甚至分析了北冰洋應對失誤可能帶來的后續市場變化。
第二部分,是產能危機預估。林建國用一個簡單的數學模型,計算出峰牌現有產能下的訂單完成率,以及最大違約風險。那個數字,和王會計熬了幾個通宵算出來的結果,相差無幾。
第三部分,是內部管理漏洞。這一部分讓李子明背上冒出了冷汗。報告里寫道:“創始人鐵三角結構,初期高效,規模擴大后必然導致權責不清,內耗嚴重。銷售與生產的矛盾是表象,核心是缺乏統一的計劃與協調機制。預計半個月內,將出現因生產計劃沖突導致的重大交貨失誤。”
這說的不就是前幾天趙大剛和張援朝的爭吵嗎?
他繼續往下翻。
“建議:立刻成立計劃部,統籌生產、銷售、采購三大環節……”
“建議:建立標準化質檢流程,將權力下放給車間主任,并設立淘汰機制……”
“建議:財務部獨立核算,引入成本控制概念,改變小作坊式的報銷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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