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初,寒冬,北平整潔但寂靜的一處胡同外。
積雪未融,寒風凜冽。
一個瘦骨嶙峋、穿著破舊單薄棉襖的少年眼眶通紅——13歲的趙大寶,小名石頭,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結成了冰棱掛在睫毛上。
他死死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
噗通一聲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同時用力拉著身邊同樣衣衫襤褸、凍得瑟瑟發抖的大妹趙二梅一起跪下。
10歲的趙二梅臉上滿是恐懼和茫然,小聲啜泣著:“哥....弟弟妹妹都送人了,我不要...”
13歲的趙大寶對于大妹趙二梅的祈求置若罔聞,朝著那扇緊閉的、比自家整個房子都好的朱漆大門,用盡全身力氣磕了一個頭,額頭沾上冰冷的雪泥,聲音嘶啞卻清晰:
“老爺,夫人!求求你們!行行好!”
“我爹娘……都沒了……跌進河里……找不著了……”
“我養不活妹妹了……求您發發慈悲,收養我妹妹吧!她叫二梅,很乖,很懂事,吃得很少,什么活都能干!”
“給她一口飯吃,一件破衣穿就行……求求你們了.....當牛做馬報答你們!”
少年的心在滴血,‘對不起,大妹……哥沒用……哥只能給你也找個好人家……至少不會餓死...凍死……對不起……’
門開了一條縫,一位穿著體面棉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位面容慈祥卻帶著憂慮的婦人探出頭。
他們看著雪地里跪著的兩個可憐孩子,婦人眼中露出不忍,男子嘆了口氣......
最終二梅被一只溫暖的手牽了進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13歲的趙大寶轉過身子,像被抽走了魂,在雪地里狂奔。
自此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都被趙大寶送養。
沒過多久家里的房屋也被老爹的工作單位紅星小學收回,寒冬夜里,趙大寶縮在破廟角落,裹著撿來的麻袋,饑寒交迫。
13歲的趙大寶也只能在街頭當盲流,被小混混圍毆是家常便飯,他蜷縮著護住頭,懷里緊緊揣著剛賺到的幾分錢和一個發霉的窩窩頭。
‘明天……明天一定能找到活干,就能給三丫塞點錢了……’
......
漸漸長大的趙大寶在工廠外徘徊,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想幫老師傅搬東西偷師學點技術,被老師傅發現,一記耳光扇過來,罵他——心眼不正。
后來黑市倒賣糧票被抓,蹲在派出所角落里,低著頭,臉上是疲憊與麻木。
再后來為了能有口飽飯,被騙下鄉,在鄉下遇到了思戀一生的白月光,可也親眼看著白月光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殞。
......
無數個深夜,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收養三丫和小弟的兩戶人家的門縫前,將省吃儉用、皺巴巴的毛票塞進去。
從未回頭,也從未敢抬頭看看那扇窗。
......
從少年到老年,不管時光如何流逝,趙大寶家里最值錢的就是一個生銹的鐵皮餅干盒。
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三沓錢:一沓是給三丫、一沓是給小弟的,最多的一沓,是留給遠在美國、杳無音信的大妹二梅的。
每年春節,趙大寶都會打開鐵皮盒,對著那沓最多的錢,無聲流淚,喃喃自語:“二梅……哥對不起你……哥沒找到你……哥給你存著錢呢……”
50年代那會,收養大妹二梅的那戶人家,在收養幾年后帶著大妹一起去了美國,此后的幾十年間趙大寶就再也沒見過大妹。
趙大寶找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后來的尋親節目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可......
盒子里還有一張發黃的、模糊的照片...
......
時間一晃,2022年,冬,醫院icu。
消毒水氣味濃重,儀器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病床上的趙大寶老人,瘦得脫相,插著呼吸管,生命體征微弱,每一次呼吸都耗費著趙大寶最后的氣力。
陽光落在他枯槁的臉上,卻帶不來一絲暖意。
一生未娶妻生子的他,努力睜眼想去看看床邊幾道模糊的身影,他多么希望那身影是多年前被他送養走的弟弟妹妹……但無論如何用力都是徒勞。
趙大寶張張合合發不出聲的嘴唇上——爹……娘……我來了……我沒用……最后還是沒找到二梅……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我累了……真的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那折磨了他一輩子的三句話,無比清晰地、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夾雜著年幼弟弟妹妹的哭聲:
“哥...哥...我再也不吃糖了...你別走...”
“哥...你回來...”
“哥,如果有下輩子,你還會把我們幾個妹妹弟弟送人嗎?”
趙大寶也不知這是幻聽還是真的再一次聽到了二妹,小弟,還有大妹當初在父母跌下湍急的河流杳無音訊后,被他一一送人收養臨別時最后一句話。
這三句話再一次扎入他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