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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自崖頂灌入,帶著山林深處特有的濕冷草木氣息。小六子單膝跪在地上,風塵仆仆,身上的粗布衣衫被山路上的荊棘劃開了幾道口子,連日奔波的疲憊凝結在他眉梢,但他的眼睛,卻在夜色中亮得驚人,像兩簇被強行壓抑著的火苗。
“大人,”他開口,聲音因急促的呼吸而顯得有些沙啞,“您要找的那塊最硬的磨刀石,小的,好像給您找到了!”
林淵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身上,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知道,能讓小六子如此失態的消息,分量絕不會輕。
小六子咽了口唾沫,試圖平復一下自己狂跳的心,這才將探聽到的情報一五一十地道來。
“京城東北六十里外,有片黑松林,地勢險惡,官道都得繞著走。林子里盤踞著一伙悍匪,不是尋常占山為王的地痞流氓,他們的頭子,外號叫‘過山風’,據說是以前薊鎮的一個逃兵,心狠手辣,也懂點兵法。他手下聚集了差不多四五百號人,里頭不少都是跟他一樣的邊軍逃卒,還有些亡命的馬賊,個個都是見過血的狠角色。”
小六子喘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是他用炭筆畫的草圖。
“這伙人,以前還只是小打小鬧,劫個單身客商。可最近一個月,膽子越來越肥。他們不再滿足于小魚小蝦,開始專門盯著往京城運糧的商隊下手。上個禮拜,通州張大戶家的一個百料糧船隊,想著走水路不安全,改道從陸路走,結果在黑松林外圍,被這伙人沖了個干干凈凈。三十多個護院,一個都沒活下來,糧食全被搶了,尸首就扔在路邊喂狼。”
說到這里,小六子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憤恨。他雖是市井混混出身,卻也知道糧食對如今的京城意味著什么。
“還不止,”他繼續道,“他們搶了糧,也不只是自己吃。小的花錢買通了一個從他們寨子里逃出來的伙夫,才知道,這‘過山風’竟然在跟關外的韃子做生意!他把搶來的糧食、布匹、鐵器,偷偷賣給那些zousi的蒙古部落,換回戰馬和兵刃!他們現在,已經有將近一百匹馬了!”
一百匹馬。
這個數字讓林淵的眼皮輕輕跳了一下。在這個時代,一百名騎兵,足以在局部戰場上形成壓倒性的優勢,更何況是用來對付平民和普通商隊。
“因為這事,現在從通州往京城運糧的幾條陸路,幾乎都斷了。糧商們寧可把糧食囤在手里發霉,也不敢再走黑松林那條道。京里的米價好不容易被您壓下去一點,這兩天,又有抬頭的趨勢了。”小六(子)看著林淵,眼中帶著憂慮,“大人,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匪患了,他們這是在挖朝廷的根啊!”
林淵沒有說話,他接過小六子手里的草圖,借著依稀的星光仔細看著。圖畫得粗糙,但關鍵的幾處山勢、河流和匪寨的大致位置都標注了出來。
“他們的山寨,情況如何?”林淵的聲音很平穩,聽不出喜怒。
“戒備森嚴,易守難攻。”小六子立刻回答,“寨子建在黑松林深處一個叫‘閻王坡’的地方,三面是懸崖,只有一條路能上去,路上設了三道關卡,明哨暗哨到處都是。而且‘過山風’那人極為狡猾,從不讓手下在寨子里飲酒作樂,時刻保持著警惕。京營之前派過一小隊人馬去清剿,結果連山門都沒摸到,就被林子里的冷箭射回來一半,剩下的一半嚇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去了。”
說完,小六-子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著林淵的神色。他本以為大人聽到這等棘手的狀況,會面露凝重,卻沒想到,林淵的嘴角,竟然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輕松的笑,而是一種獵人終于發現了值得自己全力以赴的獵物時,那種混雜著危險與興奮的笑意。
“好。”
林淵只說了一個字。
“好?”小六子愣住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么個扎手的硬骨頭,怎么就好了?
“好得很。”林淵將草圖折好,收入懷中。他的心中,一塊塊拼圖正在迅速歸位。
陳圓圓的計策,是陽謀,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惡”,來承載他的“義”。這伙屠戮百姓、勾結外敵、威脅京城糧道的悍匪,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反派。他們的罪行越是罄竹難書,他出兵“救援”的大義名分就越是無可指摘。
而他自己對于戰場的構想,需要一個足夠混亂、偏僻、又能讓新生營感受到死亡威脅的舞臺。這片官軍都不敢深入的黑松林,這個地勢險要的閻王坡,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能讓白馬義從“神兵天降”而又不顯得突兀的絕佳地點嗎?
至于匪徒的強悍與狡猾……那更好。
只有足夠堅硬的磨刀石,才能將新生營這塊頑鐵,磨出真正的鋒芒。也只有足夠強大的敵人,才能讓他的新生營在瀕臨絕境時,對那支從天而降的白色騎兵,產生發自內心的敬畏與崇拜,而不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