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局到了最后時刻，衛淵忽然連出兩個大昏招，眼看局面就要逆轉，秋月和尚卻是然不悅，正色道：“棋道在誠，在正心誠意！你這故意讓我簡直是豈有此理！這一局是貧僧輸了！”隨即秋月和尚投子認負。衛淵愣然，只好認錯，表示此后絕對會全力以赴，秋月和尚這才臉色稍霽，然后默默頌經，開始對剛才的禪心危機深深懺悔。衛淵總算知道，在這等大國手面前留手，那就相當于指著鼻子在挑。但衛淵心里也有一點小小委屈，剛剛真不是有心相讓，那兩手就是他的真實水平，大略能和玄月真君殺個有來有往。這一局戰罷，換上了沉舟先生。沉舟先生的棋又不相同，風格變幻不定，時需厚重，時而縹緲，有時仙意飄飄，有時又充滿了人間煙火氣，主打一個變幻無方，隨心所欲。衛淵的棋形總算稍微好看了些，落子每每出人意料，細想后又頗覺合理。下著下著，沉舟先生神色漸漸凝重，已經感覺到了壓力。明明衛淵就是一堆無理手，但放在一起后卻是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他連續數次想引誘衛淵出錯，甚至故意把急所讓給衛淵，但衛淵都是不為所動，你下你的，我下我的。此局雙方落子如飛，衛淵大汗淋漓，不得不在頭頂形成一道紅光散發熱量。萬里河山中凡人已經超過十萬，并且青冥中開始緊急安排大量許家少年和祭品睡覺，并且后續幾支主力部隊也拉回了營房，隨時待命。雙方這一局局面極是膠著，咬得極死，玄月真君在旁邊都看得熱血沸騰，知道每一手都很厲害，但不知道為什么厲害，恨不能以身代之，又頗想出口指點兩句。看到激動處，玄月真君拉著七長老，道：“小七，來來來，咱兩來手談一局。”七長老卻不懼他，冷道：“春秋老賊和你下只會拉低老夫棋力下限。這棋你看不懂，就不要影響老夫看棋，一邊呆著去！”玄月真君十分惱怒，卻又無法發作。他倒不是畏懼寶家，而是顧忌寶蕓，所謂愛烏及烏，真君現在覺得寶蕓就是自己親孫女。眼見七長老又要出不遜，玄月真君大手一揮召來了寶蕓。七長老口中一聲”春秋老賊”就就生生地咽了回去。七長老繼續看棋，玄月只好拉了寶蕓對局。寶蕓倒是收放自如，一會讓玄月惜敗，一會又讓玄月險勝，讓春秋老賊對棋道的興趣大增，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應有不錯天賦，可惜少下了苦功。另一邊沉舟先生和衛淵的對局已經殺到了最后，衛淵滴水不漏，雙方半目的差距始終無法彌合，最終沉舟先生還是敗下陣來。下一局又到了秋月和尚，沉舟則是在一旁閉目凝思，復盤剛剛一局。秋月和尚和衛淵下過一局，又旁觀一局此時覺得胸有成竹。開局招法就有所轉變，極盡變幻之能事，棋中能看到爛柯局、嘔血譜、登天路等天下名局的影子。此局已經到了秋月和尚平生前所未有的水準，越下越是得意。但衛淵突然置一塊正在慘烈廝殺的棋于不顧，跑到角上落下一子，然后才繼續回來廝殺。這幾手頓時讓和尚臉色泛青，禪心破碎，忍不住有斥責之意。秋月和尚強忍怒意，盯著衛淵那塊棋猛攻，一定要讓衛淵明白敢和他對局時脫先，是個多么巨大的錯誤。秋月和尚本身心境修為是極高的，就只是在棋上不容易淡定，還有最后一塊漏洞。雙方繼續埋頭廝殺，看得沉舟先生面色凝重，七長老則時而憂心，時而咬牙切齒。戰火很快就從區域一角延燒到了全場，漸漸接近衛淵脫先一子。秋月和尚手突然凝在半空，全身僵硬，片刻后冷汗滾滾而下！他這時才發現，不管怎么下，都繞不開衛淵脫先那一子，竟是前路已盡！此子布局竟然如此深遠？秋月和尚這一子怎么都落不下去，七長老則是面有疑惑，想出了好幾招應手，覺得不至于如此難下。玄月真君正和寶蕓殺得心情飛起，大呼小叫，猶如和絕世對手在天外大戰一般。此時沉舟先生忽然一聲嘆息，道：“大局已定，何苦執著？”秋月和尚忽然徹悟，靈臺一片通明，當即投子認負。七長老愣然，不明白怎么就輸了，明明秋月和尚局面占優。沉舟先生緩道：“此乃天下名局！”眾人卻是不知，方才那一手并不是凡人算出來的，而是少女陰陽以氣運之法推算出那一位置氣運最濃，于是就下了一子在那里，下一局又輪到沉舟先生，又下出一場罕見名局，沉舟先生全局都被壓制，中盤告負。數局過去，人間煙火中凡人推衍棋局的根本方法已經更換了三次，同時針對秋月和沉舟的行棋習慣又優化了數次，此時的人間煙火已經和開局時截然不同。少女陰陽已經漸漸顯露可怕的潛力，此時推衍速度絲毫不弱于真君。在她帶動下，幾大仙植也開始提升。整個人間煙火的靈性都在穩步攀升。沉舟敗退，秋月接上。秋月敗陣，沉舟接上。轉眼間雙方到了第七局，秋月和沉舟已經連敗六局，因此自此局起，兩人開始聯手。聯手之后，形勢驟然不同。衛淵一子三三，沉舟先生直接一子貼了上來，雙方就此開始廝殺，從最初一直殺至最后，然后秋月和沉舟就一著該如何下起了爭執，雙方各自不讓，然后又取了一個棋盤，兩人各按自己招數和衛淵對局，然后雙雙落敗。如是亂戰三局后，就到了第十局。第十局棋風突變，衛淵仍是東一下西一下，每每都是譜上沒有的招數，但是再也沒有了咄出逼人的殺意，落子平淡如水，慢吞吞的積累了一小點優勢，然后就平平淡淡的保持到了終局。沉舟先生和秋月和尚面色如土，全程都沒有半分取勝機會。至此兩人終于明白，雙方棋力已經不在一個層面了。此時已無再下必要，對局就此結束。沉舟先生起身，向衛淵深深一禮，道：“今日得見棋仙降世，涅重生之全過程，實為當世棋壇盛事，也是顧某之幸。此次回去當將對局整理成譜，以供后世景仰！”秋月和尚也是深深一禮，道：“學無先后，達者為師。貧僧自這十局中受益良多，更使心境得到彌補，當稱一聲先生。”衛淵震驚了，怎么都沒想到會得了這種評價。這事情是不是搞得有點大了？畢竟他真實棋力也就是比祖師略強而已，但凡一個有名有姓的棋手都下不過。七長老也是震驚沒想到這些對局已經達到這種程度，這已經是他根本看不懂的棋。而用天外世界的話講，玄月真君本來準備了一肚子沉舟和秋月和尚的話，但看兩人如此模樣，卻是不好意思再說了。此是衛淵頭頂一束火焰正在不斷噴射，此時方才慢慢熄滅。人間煙火中整整動員了二十萬凡人，人人雖然是累極，但也有極大提升。和沉舟與秋月和尚的十局對局，壓榨出了人間煙火全部的潛力。此時人間煙火靈性沸騰，已經走完了法相養神境小半歷程。此后這十局棋譜被匯成一本棋譜。此譜前三局尚有錯漏，還有不少人間煙火氣，但后六局緩招慢手幾乎全部消失，局局精彩無比，被譽為人間棋手可達的巔峰之作。但第十局截然不同，子子平淡，又子子冰冷，不沾世情，如仙人俯瞰人間，已不是正常人類所能下出的棋，超凡入圣。至此十局放在一起，世人看到了棋仙破繭化蝶、然降世的全過程。因這十局棋型大多呆板難看，因此得名涂鴉篇，取雛子信筆涂鴉、童趣天成之意，并反思此前對棋型的評價標準，從此與爛柯局、嘔血譜并列，為天下名局。這是后話。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