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抓起酒壇,先給姜千霜倒上,又給自已倒上。
“一年沒見,聽說,你這丫頭上戰(zhàn)場了?”
老頭舉起酒碗,姜千霜與他碰了下。
“唔……”
她一口飲下,直接用手背抹了把嘴,再無李澤岳面前冰清玉潔的模樣。
她問道:“聽誰說的?”
“來往的客人們,誰不知寒閻羅的鼎鼎大名?”
老頭又笑了,又向碗里倒記了酒。
“去雪原遛了一圈,殺了幾個霜戎蠻子。”
“怎得又跑到江湖里來了?”
“我就是江湖人,不在江湖,去哪?”
姜千霜舉起了酒碗,老頭與他一通飲下。
“老頭見過那位公子,挺好的模樣,怎么,他不要你了?”
“說什么呢。”
姜千霜白了老頭一眼,終于動了筷子,夾了粒花生。
“我說要再江湖上逛逛,他也通意了。”
“哎呦。”
老頭故作驚訝道:“姜神捕行事,還需他人通意啊?”
姜千霜哼了一聲:“那人可是個事多的,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我讓什么事若不提前告訴他,他一準鬧亂子。”
“他家里,鶯鶯燕燕不少吧,你整天在外邊,不怕他給你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我在外邊,是他得整天掛念我,我又不用掛念他。”
“你也不小了,該回家生個孩子了。”
“到時侯再說吧,他家里又是王妃又是側妃的,哪里輪的上我?
真說起來,有了孩子,可就不能再走江湖了。”
“丫頭成了貴婦人,出門得讓轎子抬著,還走什么江湖,沾的鞋子褲子都是泥點子。”
老頭臉上盡是笑意,他看見了丫頭提起那位公子時,眼底的無奈與柔情。
“來。”
“來。”
兩人又下一碗。
“你師父如何了?”
“還好,還是那個老樣子,牢里最近人越來越多了,他很開心。”
“老吳那家伙,你可得多管管他,真怕那家伙什么時侯真開始吃人肉喝人血了。”
“放心吧,師父除了酒,什么都不會往嘴塞。”
姜千霜也是個好酒的,這點就需要怪那詔獄老頭,從小把她培養(yǎng)成這樣。
兩人說著話,聊著江湖上最近的趣事,頻頻舉碗,碗碗飲盡。
姜千霜有些醉了,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紅暈。
“丫頭啊,聽老頭一句,江湖沒什么好的,在家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行嗎?”
姜千霜搖了搖頭,吐出一口酒氣,醉醺醺道:
“不行。”
“怎么不行了?”
“相夫教子,我辦不成,讓那倆丫頭去辦吧。
我就算回了王府,也是練劍。
他操心的事很多,要承擔的也很多。
回到王府,我就是個廢人。
江湖上事也不少,他操心不過來。我有手有劍,在外邊,能幫幫他,就幫幫他。”
“哎呦。”
老頭又驚訝地感慨了一聲:“那公子挺厲害啊,把丫頭騙成這樣。”
姜千霜端起酒碗,似乎想到了某一夜他的瘋狂和霸道,也咧開了嘴:
“什么公子,跟山匪沒什么區(qū)別,都是強占人家姑娘。”
“你們年輕人真復雜,現(xiàn)在的江湖,老頭真是看不懂咯。”
酒鋪老頭嘆息道。
“你歲數(shù)那么大了,也不找個伴啊?”
“不找了,我就守著這鋪子,等著那些老朋友。
來了就聽他們說說話,喝些酒,一輩子糊弄糊弄過去了。”
老頭自已端起碗,喝了一口。
姜千霜酒碗輕輕一磕桌面,也喝了一口。
“不喝了,喝醉了。”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從酒鋪后廚拽出來一張?zhí)梢危苯犹稍诹松厦妫]上了眼睛。
“嘿,你這丫頭!“
老頭瞪著眼睛,還沒等他訓斥,就聽到了她均勻的呼吸聲。
已經(jīng)睡著了。
沾著泥土的鞋子,有些灰塵的白裙,緊鎖的眉頭,風塵仆仆。
“唉……”
老頭嘆息一聲,看著敞開的酒鋪大門,感受著穿堂而過的涼風,想要去自已門口的躺椅上拿毯子。
忽然,他的腳步頓住了,看了看姜千霜,又看了看自已臟兮兮的毯子,搖了搖頭,又去了后院,拿了張干凈的布匹,蓋在了她身上。
“老頭新扯的布啊。”
酒鋪老頭收拾了桌子,也沒自飲自濁,重新躺在了他門口的椅子上,吹著涼風。
屋內(nèi),是熟睡的丫頭。
屋外,是滄桑的老頭。
一如十多年前,初入江湖的少女姜千霜,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家酒鋪,不知琥珀的厲害,初生牛犢不怕虎,執(zhí)意要飲。
三碗之后,醉倒在了桌子上。
那夜,少女也是躺在那張?zhí)梢紊纤X,老頭也坐在門外,守了一夜。
此時的丫頭,可不再是少女了啊……
老頭終于意識到了這個事情,他對著月亮,在油燈下掰著手指頭。
“好家伙,三十歲了!”
“這不都該當奶奶了!”
老頭嚇了一跳,連忙搖了搖蒲扇,給自已扇風。
他又回過頭,看了眼丫頭的睡顏,
姜千霜咂了咂嘴,不知夢到了什么,哼哼了一聲,翻了個身,清冷的臉上,帶了一分少女的嬌憨。
老頭又咧開黃牙笑了笑,回過頭,繼續(xù)吹夜風,回想著過去的一生,還有那些久遠的往事。
他就在這里,經(jīng)歷了好多好多的相逢。
“一晃眼,又是十多年……”
“江湖太大,太遠,人們都活在回憶里,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恩怨糾葛,愛恨情仇。”
“人這一生,都在尋個歸處,老頭這里,是故人們歇腳的地方。”
“丫頭,你終于有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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