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達驚魂未定:“好像是準備蒸蟹螯呢。好可怕噢,從一拿起斧頭砍鉗子開始,就像換了個人。”
船長大人已經領略過她料理前后疑似雙重人格的癥狀,所以這會也不覺得奇怪,只拍了下胖達的肩:“等著享受美味吧,熊貓。”
***
半個小時后,秦珊指揮幾個船員,將一米長的半只蟹鉗抬進鍋里。
中國少女蓋上鍋蓋,橫眉豎目的神情一瞬間回歸溫柔,她眨了眨麋鹿般黑亮純凈的雙眸,嬌憨一笑:“嘿嘿,辛苦你們了。”
救命啊,船員們爭相跑開,太可怕了啊啊啊。
秦珊摸了摸后腦勺,咦,他們怎么了?
等待蟹鉗蒸熟的過程中,秦珊詢問了一下胖達船上人員的數量后,開始著手準備與之對等的小碗,每只碗里都撒入適量姜末,三勺米醋,一湯匙白糖攪勻,然后一一放置排列到船員們用餐的長桌上。
大火暴力蒸了半個小時,又以小火徐蒸十分鐘的蟹螯出鍋,原先青藍的半透明外殼,此時已轉深,泛出鮮亮的紅澤,切口處白嫩鮮滑的蟹肉袒露無遺,紅白調的色感搭配給人以視覺上的強烈刺激。而那一種帶有海味的腥咸鮮香,幾乎是開鍋的那一刻起,就瞬間盈滿一整艘船……
外面席地而坐打著牌的水手們嗅見香味,垂涎欲滴,紛紛拋下手中撲克,跑到廚房邊圍觀。
“讓開,讓開。”搬運菜肴的船員抵開他們,劈出一條空路。
他們將大段蟹鉗搬上長桌,水手們立刻涌了過去,搶著椅子坐下。但是他們并沒有立刻開動,因為主位還空著,船長還沒有到來。
那么船長大人此刻正在哪里呢,他還在廚房,目睹秦珊收拾殘渣的全過程,先是洗刷切過姜片的砧板,菜刀,擰上醋汁的瓶子,放回原地。接著沖擰好抹布擦拭流理臺,直到光潔閃亮。最后彎著腰,用掃帚一點點認真將地面的蟹殼碎片堆積到一塊,她行動高效,且有條不紊。
他提醒她:“你可以去講解吃法了,船員們等的很著急。”
秦珊沒看他一眼,仍舊屈身將蟹殼屑子攬入簸箕,一次沒全部掃進去弄干凈,又重來了一次,才回答道:“總有人以為,食物上桌,料理就結束了。”
她提著簸箕走到垃圾桶旁邊,小心地到進去,防止有遺落到外面:“其實根本不是,從食材的準備,到最后收拾好廚房的殘局,才是合格的料理。干凈的廚房才讓人有做菜的欲望,不是嗎?”
奧蘭多蹙眉,給出建議:“你可以選擇飯后再來打掃。”
“不行,”秦珊嚴詞厲色拒絕:“那樣就要洗碗了,我討厭刷碗。”
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奧蘭多注意到空蕩蕩流理臺上的幾只顯眼的小東西:“為什么臺子上還有四只沒有收起來的碗碟?”
“我爸媽和兩個哥哥的晚飯,”秦珊立馬擱下掃帚,對高個子男人作揖請求:“留一些給他們吧,就當我這次晚餐的酬勞好不好?”
***
五分鐘后,秦珊清理完廚房,洗凈雙手,在圍裙上搓干,才握著那只消毒過的錘頭,來到餐桌前。
船長大人同時落座。
阿巴斯坐在比較靠前的位置,頗帶挑釁意味地問秦珊:“小廚娘,這玩意兒什么佐料都沒加,只是蒸了蒸,你覺得會好吃?”
秦珊歪頭看向他:“當然會好吃。”
阿巴斯攤開手:“怎么吃,我們面前可是只有一碗加著姜末的醋,刀叉呢?連用餐的工具都沒有,就像士兵已經上了戰場沒帶武器那樣愚蠢。”
“不需要刀叉,”秦珊搬起一只空椅,走到長桌一邊的中央,禮貌地讓船員挪了一些空地,她踩上椅子,站的很高:“用手吃啊。”
“用手抓?這也太臟了吧。”
“船長(那種潔癖狂魔)肯定不會同意的嘛!”
“這個蒸蟹鉗也看不出有什么特色呀!”
餐桌上登時議論紛紛。
“那你們覺得,怎么吃比較好,”秦珊環視一周,反問他們:“刀叉?恐怕完全駕馭不住這么細膩鮮嫩的蟹肉吧,筷子,你們會用嗎?用勺子舀么,這分明是固體不是在喝湯。中國吃蒸蟹,有個很講究的套件,叫蟹八件,八樣東西,各具功能,錘、鐓、鉗、鏟、匙、叉、刮、針。螃蟹端上桌來,先用剪刀把兩只大螯剪下來,再用錘對準蟹殼四周輕輕敲打,鏟開了背殼,再把其他幾個工具物盡其用,取出金黃的蟹黃、潔白的蟹膏、鮮嫩的蟹肉。多么高雅的吃法,享受起蟹肉來完全是個貴族,讓人賞心悅目。”
她爬上椅子,站在那里,正對著那只紅彤彤的蟹鉗:“可是有什么意思?世界發展的很快,人們也覺得把自己局限進一個越來越富有品味和格調的生活方式里才是正確的。今天,你們的船長讓我用那只蟹螯做晚餐的時候,我大腦里閃過很多菜肴。我自負地想,一定要做一頓絕佳的蟹肉宴,清燉蟹粉獅子頭,潮州炸蟹棗,脆脆蟹肉沙拉,濃湯蟹肉土豆,青豆蟹肉粥,蟹肉馬斯卡彭薄煎餅,蟹肉培根奶油意面,蟹肉小籠包,杏仁芝士烤蟹肉,煙熏蟹肉泥肉卷,許多許多,太多的美味可以選擇,有太多值得發揮的地方,簡直是一桌精彩大餐,滿漢全席。”
“直到我看到廚師長是個希臘人。”
“希臘美食講究原汁原味,而我所計劃的一切,卻在破壞這種原味。而我的偉大的祖國,才是這世上最先采用蒸汽技術烹飪食物的國家,這個技術傳承了一整個農耕時代。炎黃時期,我們的祖先就從水煮食物的原理中,發現了原來蒸汽也可以將食物弄熟。”
“蒸,才是最保持食物原味和原型的做法,是烤燜燒炸炒燴燉,放再多汁液調料都無法達到的獨特口味。食物的成分和原貌都不易破壞,香氣不會流失,烹飪過程中,也不需要翻動炒散,能夠保持水分的飽滿,足夠的濕度,而且熟了追后的成品,也質地細嫩,口感軟滑。”
“阿加斯問我,什么佐料都不加會好吃嗎?”
“怎么可能沒有佐料,海水賦予其腥咸和鮮味;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而千辛萬苦長成的大自然的尊貴原料,怎么會不好吃?很久之前,人類不知道調味品,香料,以及各種細致的烹飪手段,品嘗方法,刀叉筷子什么都沒有,更別提蟹八件那種繁瑣又復雜的東西。他們只知道大口飲用山泉,一下下撕開鮮肉送進嘴里,豁達豪情,不拘小節,心中滿懷對自然成果的尊敬和愛意,不受禁錮和局限地享受食物,不拘泥于世俗和他人眼光地享受食物,心隨意動,這才是最原始的美味,大自然的真正風味!”
話音剛落,秦珊雙手握緊錘頭,高舉到頭頂,而后猛一下沖著蟹螯中央地帶狠狠砸落,她力氣很大,速度飛快,動作帶起的氣流路過頭頂,足以讓她腦門兩邊的細碎劉海翻動……
嘭——!
巨大的砸力讓脆蹦紅潤的螃蟹殼支離破碎,白嫩的鮮肉迸發飛濺出來,蒸到透骨的濃郁海鮮香味如洪水一般,流淌灌滿一整間廚房,它帶著海洋的咸,海風的腥,肉質的鮮,這種味道像有生命力一般,鉆進鼻腔,流入腹中。幾乎都能把人立刻喂飽,但下一秒,又馬上能讓人肚囊空洞餓到極點。
環桌而坐的船員們沉醉,夢幻的海洋,夢幻的藍天,夢幻的海鮮氣息,從未有過的原始自然體驗,太美了……
秦珊端起一只小碗,從那處被砸開的豁口里挑出大塊白嫩細滑的蟹肉,半蘸進深濃的醋液,她跳下椅子,徑直走到最前頭的奧蘭多身邊,將碗遞恭敬地遞上:
“第一口獻給我們的船長。”
***
晚餐后,秦珊特別獲得批準,用一張漆盤端著裝有剩余蟹肉的四只小碗,來到押扣人質的地下室。
——蟹肉幾乎被船員們哄搶一空,這還是她好不容易省下來的。
秦珊的父母和哥哥都在這里,外面多人把守,屋子里四面監控,沒人敢輕舉妄動。
秦珊把小碗一個接一個遞給他們,用中文講到:“我今天蒸了螃蟹,特地留了點給你們。”
大哥邊蘸醋品嘗邊說:“上次鴻門宴之后就一直沒見到你,很擔心你出事。”
“我怎么會出事,”秦珊笑瞇瞇道:“看我今天不是還完好地給你們送吃的來了。”
秦母見女兒尚好,激動地噙著淚說不出話。
秦父連連點頭,握緊她手腕,正色囑咐:“我知道你在很努力地拖延時間,但還是要注意,這幫強盜隨時可能撕票。”
秦珊肯首:“嗯!”
二哥很快就吃光了所有蟹肉,他吮吸掉指頭上的細肉殘渣和姜醋汁,回味道:“哎呀……好久沒吃到小妹親手做的菜了,你在用美食攻略了那幫海盜嘛?難不成今天在船上大展身手了?”
秦珊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搖了搖,譏諷道:“大展身手?才沒有,我就做了個最普通的蒸螃蟹。”
“不得了,就做個蒸螃蟹都能讓他們高興到允許你來探望我們?”
“沒辦法,我太懶了,讓我弄一桌還不如給我一刀,果斷選了個倒騰螃蟹最簡單的辦法。所幸的是,我嘴炮功底比較強,唬得他們一愣一愣的,個個聽完之后,再看蒸蟹肉就跟見到玉食珍饈似的。呵呵,果然還是太年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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