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性子,只怕戴了也不定能認出來,可既是送了,就得帶著叫他看見,總也是一番心意,采薇拿是拿出來了,可這珠子確算不得大,家常戴著便罷了,若要帶出去,自然還是紀氏給的那串南珠手串兒更惹人眼。
“不礙的,先拿出來備著。”紀舜英在紀家呆不住,只怕還得往顏家來,紀氏要留他住下,東西倒要先備起來,不能明說是給他預備的,便讓人去外院看看灃哥兒那頭被子夠不夠厚。
灃哥兒那頭的小廝都是明沅挑的,他一看九紅來了,說得幾句就笑:“我知道呢,早把屋子打開通風了。”姐姐原來怎么照顧他的,他都瞧在眼里,如今依著模樣一條條安排下去,竟很有模樣。
九紅見客房早已經開了窗子,屋子里還熏了香除濕去霉,帳子被褥也有小廝烘暖了鋪設上,掩了口就知笑:“姑娘還怕哥兒在外頭住不慣,天天都要問一回呢。”
灃哥兒紅了耳朵,伸手把一團雪從腳上抱起來:“這個抱回去給姐姐,又躥了來,天天來騙頓吃的。”一團雪自灃哥兒走了,先還不以為意,接著喵喵尋了一天,第二日夜里還沒回來,丫頭滿院子找尋,卻是灃哥兒給抱了回來的,它竟一路找到前院去了。
九紅伸手抱過一團雪,它越發沉手了,一天見不著它,原是又往前頭來騙吃的了,抱了它回去,它便往漆盒里頭一趴,明沅見著它就笑:“干脆給它脖子里頭掛著錦袋,我有什么話囑咐,也不必叫你們去了,讓它去便是了。”
一屋子丫頭笑開了,采茵湊趣兒,真個尋了只錦袋出來,綴上長繩子,往一團雪脖子里系,它吃飽了懶怠動彈,任由采茵抱著把袋子套到它頭上,伸了爪子碰一碰,覺著那個金鈴兒有趣,抖抖耳朵,趴下去抱著錦袋睡了。
紀舜英在灶日之前回來了,原來給灶王爺斟酒的活計便從紀舜華手上交到他的手上,除開倒酒供糖,還排在前邊上香奉膠牙餳。
黃氏臉上皺得難看,卻也無法,他確是紀家孫輩里的老大,祭灶就該排在紀舜華前面,她再是咬牙也無用,只敦促了兒子加緊讀書,日日往菩薩那頭燒香,別個都求著高中,偏她求的是名落孫山。
一日跪的比一日虔誠,香花鮮果天天輪換,磕頭的蒲團都薄了一層,越是見著紀舜英在親戚前露臉,黃氏越是要關在小屋里頭上一回香,腕間掛得佛珠都叫她摸得又圓又亮。
她身邊的嬤嬤還悄摸跟她說,外頭的師婆有法子,只要一束頭發就能作法事了,燒得各個地方灰水哄了他吃下,定能咒得他頭疼,上不得考場。
黃氏乍聽之下吃得一驚,捂著胸口半晌沒回過神來,她也是正經規矩人家教養長大的,巫盅之事聽是聽過,卻哪里有膽子一試,嬤嬤卻道:“太太怎么不想想自個兒,他出息了,太太還能得著好?那一個的墳包兒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黃氏捂著心口直喘:“怎么沒有墳頭,不是尋了地方安葬的,他要是問,也問不出什么來。”婦人產子,便是往鬼門關里走一遭,死了有什么稀罕的,便是他往那頭想了,去問當年那些舊人,也尋不出個蛛絲馬跡來。
說著又冷笑一聲:“一院子的干凈人,只我一個是手臟的,誰敢扯出來,扯出來大家都落不著好,沒動手的就是清白的了?”她嘴上是這么說著,心底卻依舊有些發虛,嬤嬤這話倒給她指了一條明路,原來只想著這個兒子不出息就行,卻從沒想過,若沒了這個兒子,又當如何。
她知道不能這么想,事兒萬一辦差了,她也別想在紀家呆了,可卻經不住往那頭去想,這才一個秀才,就已經擠得華哥兒沒站的地方了,若是再中了舉人進士,說不得天不開眼,到時候她跟華哥兒又往哪里去?
一屋子人,沒一個不偏心的,自老太太到太太再到丈夫,一個個嘴里念叨著紀舜英,早七早八的就讓她理屋子,又叫做他愛吃的臘肉,這一樁樁一件件,她們不過動動嘴皮子,上手做的可不還是黃氏。
她揪著領口怔怔出神,定個小媳婦有什么用,眼見得也是個厲害的,人還沒過門呢,就哄得那個老虔婆都喜歡她,說不得就是九條尾巴的狐貍精托世,滿院子沒一個說她不好,全跟自個兒對著干,若是紀舜英沒了,也是她八字硬,克的。
她越是想越是打顫,只想著若沒了他,華哥兒就是頭一個,家里還有誰敢再擠兌她們母子,田莊商鋪一樣樣都是他的,再結一門好親,生幾個孩兒,往后就是花團一般的錦繡前程了。
越是想越是著了魔,滿面燒得通紅,好似喝得甜蜜飲得醇酒,心口一陣陣的跳,那頭丫頭來報說大少爺來請安,黃氏竟露得個笑容,她輕輕掀得唇角:“快叫他進來,外頭多冷的天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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