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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字很多了嗎,我就想把那封家書交到你手上,說不定你還會自慚形穢吧,覺得世間怎么會有這么好看的字,如此好的文采,任你陳平安翻來倒去看十遍一百遍,卻不知真正的學(xué)問,竟然只是那七個字,是不是很好笑我覺得很好笑,都快要好笑死了！"
陳平安安安靜靜坐在長椅上,身邊剛好散落著那些冰糖葫蘆,一顆顆無人問津,少年看著朱鹿,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朱河,你今天就真的要好笑‘死’了。"
陳平安站起身,緩緩說道："我知道,這些話你其實是說給你爹聽的,而且你這次掙扎起身,是為了引誘我對你出手,你要讓朱河沒有選擇的余地,要么我殺你,要么他殺我,對不對"
朱鹿臉色陰沉,不再說話。
朱河不知何時站在廊道之中,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起,滿臉痛苦,男人望向那一雙少年少女。
一個是自己心愛的閨女,一個是自己欣賞的晚輩。
朱鹿伸出大拇指,使勁抹掉嘴角的血跡,微微低頭,眼睛卻盯著草鞋少年。
她緩緩轉(zhuǎn)頭,少女破天荒臉色平靜,對那個熟悉身影說道："以我們小姐的脾氣,如果知道了這一切,我就算不死,也要脫一層皮,這輩子就算是毫無希望了。爹,我求你了,不要心慈手軟,趁著那個風(fēng)雪廟的阿良還沒有回來,趕緊動手！公子說過,當(dāng)斷不斷,必為其亂！"
陳平安突然轉(zhuǎn)身彎腰,隨手撿起一顆糖葫蘆,放入嘴里咀嚼起來。
然后少年站在廊道中央,與朱河對峙。
少年對少女輕聲道："你會死的。"
朱鹿心一沉。
她爹和陳平安相距約莫十五步。
陳平安雖然武道境界不高,但是身形矯健,少女見識過。
她有些惱火,爹就不應(yīng)該這么光明正大出現(xiàn)在那么遠(yuǎn)的地方。
生死之爭,講什么高手風(fēng)范！
朱鹿扭頭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有本事你就試試看。"
她望向父親,提醒道："爹,今天你要是不出手,我就死給你看！不管如何,先把陳平安拿下再說！"
至于拿下之后,她爹不愿出手殺人,她來便是。
朱鹿早已強(qiáng)提一口氣,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陳平安拿她要挾父親。
她爹曾經(jīng)無意間說過,一旦對上這個出身泥瓶巷的低賤胚子,若是點到即止的武學(xué)切磋,她有勝算,但是生死搏殺,她必死無疑。起先她是半點不信,但是那場發(fā)生在棋墩山石坪的風(fēng)波,當(dāng)她與白蟒對峙,朱鹿嚇得毫無斗志,只能束手待斃,反觀陳平安無論是膽識氣魄,還是對時機(jī)的把握,全在她朱鹿之上。
這其實讓她的習(xí)武之心,幾乎絕望了,一旦心境崩碎,武道之路就算走到了盡頭。
所以哪怕在進(jìn)入紅燭鎮(zhèn)之前的棋墩山邊界,土地爺魏檗送給他們?nèi)耸忠环菖R別贈禮,她在朱河的強(qiáng)硬要求下,拿到了那本所謂的仙家秘籍《紫氣書》,無數(shù)人山下武人夢寐以求的武道寶典,少女其實并未提起多少的心氣。
心氣一事,自古易墜難提起。
這一切,粗糙漢子的朱河,醉心于武道攀登的純粹武人,又如何曉得
但是那封書信的到來,宛如自家公子在面授機(jī)宜,就像一場雪中送炭,讓悟出其中玄機(jī)的少女,重新燃起希望,告訴自己,一定要習(xí)武,最少要成為爹那樣的武道宗師,一定要在沙場立下汗馬功勞,讓那個"誥命夫人"來得天經(jīng)地義。
尤其是他們父女二人,如今擁有了真武山英雄膽,和那部山上神仙手筆的《紫氣書》,就像朱河親口所說,如今他連第七境的風(fēng)光,也敢去想一想了。那么她朱鹿,為何不敢去想一想自己以前不敢想的風(fēng)光日子
只是所有錦繡前程、所有陽關(guān)大道,建立在一個小小的前提上。
陳平安必須死。
所以自知正面搏殺不是少年對手的少女,需要一場暗處的襲殺,如少年揭穿的真相那樣,她需要一把匕首。不湊巧,
不湊巧,兵器鋪子關(guān)門歇業(yè),買不到。
剛好他爹朱河說到與陳平安道歉一事,而陳平安與小姐李寶瓶,又提過要買糖葫蘆。
匕首能殺人,冰糖葫蘆的竹簽子,用在二境巔峰的武人手里,也可以。
為了擔(dān)心一根竹簽容易折斷,少女便借口帶給陳平安李寶瓶兩串,三根竹簽握在一起,她不信還捅不穿少年的心窩。
環(huán)環(huán)相扣。
朱鹿之機(jī)敏急智,可見一斑。
那個從未露面的李家二公子,識人之明,用人之準(zhǔn),同樣顯而易見。
因為朱鹿真正的厲害之處,還在于她既給自己找了一條退路,又給身為武道五境的朱河,替她爹選擇了一條沒有回頭的路。
她死,或者陳平安死。
朱河望向那個束發(fā)別玉簪的貧寒少年,說了一個本該由他女兒誠心誠意說出口的三個字,"對不起。"
陳平安笑道："沒關(guān)系,路都是自己選的。"
草鞋少年不合常理的笑意,給人森寒之意。
這種荒誕感覺,不遠(yuǎn)處的少女尤為清晰。
當(dāng)初在棋墩山轄境內(nèi),與朱河切磋之后,少年察覺到自己體內(nèi)三座氣府,竟然讓那條橫沖直撞的氣機(jī)火龍,都只敢過門不入,陳平安直到那個時候,才意識到那三處,藏有三縷極小極小的劍氣,與他心意牽連,使用起來,毫無門檻。
之后炸爛那條白蟒的頭顱,少年用掉了一縷劍氣。
為了活命,再用一縷劍氣,陳平安覺得不虧。
但是少年覺得下一次動用劍氣,必須要有賺才行,總這么不虧,也不是個事啊。
這場用心險惡的陷阱。
少女朱鹿說了很多很多。
陳平安不過開口數(shù)次,加在一起也沒幾個字。
所以少年覺得要說點什么,為自己,也為那位需要自己活著她才能活著的神仙姐姐,否則心里有些不痛快。
少年一只草鞋向前踏出,一只草鞋向后挪去。
少年雙膝彎曲,身形下墜,雙指并攏,直指廊道遠(yuǎn)處的男子,嘴唇微動。
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祖蔭庇佑,少女朱鹿沒來由滿懷惶恐,尖聲喊道："不要！"
朱河更是頭皮發(fā)麻,堂堂武道五境的小宗師,竟是心神陷入泥濘,四肢絲毫動彈不得。
少年默念道："劍來！"
（本章完）_k